第11章 县尊的公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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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看你不能等着,还该走动、走动。”李著思考了一番对弟弟说:“现在家里都谁在管这个事?大伯、你嫡母还有我父亲,对吧?那你打算他们说什么就接受什么吗?”

  “那自然不能!”李丹直起身体叫道:“等他们找我时,我定要……!”

  “等他们找到你,就黄花菜都凉啦!”李著点着弟弟的脑门。

  “大兄的意思是……?”

  “他们三个分家产,自然想的都是自己怎样得多些,一切尘埃落定才会丢块骨头给你。那你想想,该怎么办?你怎样争得自己的那份呢?”

  李著没有立即告诉他答案,而是启发他自己去想。

  李丹托着腮琢磨了会儿:“我去找他们三个中任意一人都不合适,一旦示弱,自己处于被保护者的地位,那就被动了,后面的路子会很不好走。”

  李著听他说什么“被保护者”、“被动”,觉得这词挺新鲜,但他能明白意思,点点头继续启发:“所以你不能找他们,而要越过他们去找能支持你的其他人。”

  咂摸着兄长的话,李丹眼睛亮起来:“也许,我可以去找县尊大人?兄长你看,我帮县里维持北城的秩序,让顾大、杨乙他们维护西市安定,县尊是不是会给我些面子?”

  “嗯,这个……可以这样想。”李著点头,然后指出:

  “关键是,旌表钱姨娘是前任县尊手里办的事,如果在他手里钱姨娘受了委屈甚至有更不敢设想之事的话,他这个官怕也就做到头了,明白吗?”

  “有这样严重?”

  “你不知道吗?太尊很快任期将满,他正寻求更上一层楼哩。”李著竖起根手指,朝上面指指:“他如今正年富力强,当然不会想着辞了官回家抱孙子!

  “哦!所以这个时候他不会愿意看到县里,出现任何影响他考评的事?”

  “正是!”

  和兄长吃过这顿饭,李丹心里有些谱了。举人就是举人,出过家门,眼界、思维都和其他人不同。

  这时候人要出门大多都靠两条腿(本人)或四条腿(牲畜),少数稍微富裕家庭才有人力或畜力的车辆。

  按人日行十五到二十里(十公里)计算,能出趟门到县城已经算是远程了,很多人实际一辈子连本县都不曾走出去过。

  像李著这样到过鄱阳(府治)和南昌(省治)的,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,看到、体验到的东西自然比别人丰富。

  回到自己屋里,李丹很用心地写了个东西。贝喜伸过头来看,却不知他做的什么?李丹对她笑笑,说:“这个东西叫名刺,见官儿用的。”

  “哥儿要去见官?”贝喜惊讶地问。

  “我也大了,总不能老这样晃荡着。明天找县尊走动走动,看能不能请他老人家给找点差事做。”

  贝喜一听甚是欢喜。次日李丹拿了那“名刺”准备出门,贝喜为他准备了一套香薰过的素色儒衫,腰上系条亲手编的石青绦带。

  一边挂着荷包、香囊,一边是扇袋和玉佩。李丹就这样“玉树临风”地走了出去,让他遇到的所有家人都惊诧不已。

  来到县衙前,正遇到卫雄边和两名衙役说话边朝外走,其中一个拽拽他衣袖努努嘴,卫雄回头一看愣住了:“这是……三郎?你、你今日怎么打扮成这样,要去下聘(订婚)么?”

  “诶,岂有此理。”李丹将手里的倭扇在他头上敲了下:“哪有跑到县衙门来下聘的?”

  “那你这是?”

  “我来求见范县尊,老大人可在?”

  “哦,在、在!”卫雄忙叫两个衙役先走,自己领着李丹进门,笑道:

  “别人的话我肯定告诉他大老爷在见客,你李三郎来那还有什么可说,快请先到厢房用茶,我去禀报。”

  说完接了名刺,带李丹在厢房里先坐了,然后一溜烟跑到后面花厅去。

  来到院门前,正巧见范老爷送那客人出来,后面跟着师爷和周天王两个。“烦请周都头代我送送孔目(对书办的称呼,原意指管理典籍账簿的吏员)。”

  范老爷说完,瞧见卫雄躬身立在墙边,待客人走远,问:“何事?”

  “禀大老爷,李府三郎李丹求见。”卫雄说完捧着名刺奉上。

  “哦?”范县尊皱眉,却没有接。

  “嘿嘿,县尊真是好运气!”秦师爷伸手接过名词来:“这真是打瞌睡便来了枕头啊!”

  “怎样讲?”

  “老爷方才听孔目说要征调夫子时愁眉不展,所为何来?”

  “这还用说?现在正是农忙季节,谁家也不愿意出人,何况是去万年甚至戈阳那样远的地方?若是征不够人数,又或者中途逃亡……。唉!”

  范老爷想想都烦,你们就不能少生点事,让我平安交接了这任期吗?

  “着哇!”秦师爷笑着指指名刺:“忙的忙死,闲的可还闲着呢!”

  “嗯?”范县尊怔了下,瞬间醒悟。打开那名刺一看,见是张江油雪笺竹纸,上面用饱满的墨书行草写道:余干李氏三郎,学生丹,再拜叩首,见于县尊范公阶下。

  “好字!”范县尊喝彩,随即递给秦师爷看:“我素来晓得这李三郎力大武勇,倒不知他居然文字上这样漂亮!”

  “兴许……这是上天给大老爷的一个彩头呢?”秦师爷借机说。

  范县尊大笑,命卫雄:“那还就着这花厅,请李三郎来赏花、吃茶。”

  “是!”

  卫雄再带着李丹来花厅上时,秦师爷不知去了哪里,只有范县尊背着手在看廊下的茉莉。见李丹上来行礼,连忙虚扶下,笑着受了,然后揶揄道:

  “贤侄今日如何有空来县衙?那教谕并无报案,你又何必急忙来我这里?”

  “老大人说笑了。”李丹躬身道,一眼瞥见那两株茉莉,左看、右看,下看、上看,指着问:“适才进门时见老大人正在察看,可是因它们落叶之故?”

  “正是!”范县尊点点头:“这两株茉莉相当名贵,老夫将他们携来一直栽在盆中,不久前才移种到这里,谁想近期不断落叶,老夫寻不得根由,正在着急。”

  “老大人左了。”

  “何意?”

  “此花原本在盆中,浇灌有时。然而现在位置却正好在檐下,虽然阳光充分且接地气,但是春来雨水增多,自檐而下正入土中,所以它落叶不是别的缘故,乃是因水汽太大。

  老大人或者将它移植到更合适的位置,或者着人在这檐下用筒瓦做一道散水,将水导引至出口处,减少渗入土壤的水量,落叶现象或有好转。”李丹出主意说。

  “原来如此!三郎对花颇有心得啊?”

  “姨娘喜种花,丹出于孝心常常相助,故学些皮毛耳。”李丹谦逊地表示。

  “嗯,不错,你很好!”范县尊欣赏地打量过李丹,请他进屋。分宾主落座之后用了茶,范县尊先开口问:

  “三郎今日来,既不是为投案,该不会是有什么话要说与老夫听?有话只管将来,老夫最喜贤、孝之人。三郎幼年失怙,若有老夫能帮的,定尽力帮你。”

  “学生谢过老大人!”李丹随后便将家中议论分家一事先向范县尊说明,然后道:“学生与姨娘自幼相依为命,姨娘待我如同己出。

  今闻嫡母欲使学生独立门户,但却有截留姨娘嫁妆财产之意,心中不平,故特来请教老大人,我朝立法以何为根基,难道持节、忠孝之人反不得维护自我,乃至惶惶么?”

  “这……。”范县尊眉头皱起。

  李丹接着说:“学生归乡头两年,家里还有月例分下贴补日用,后来据说家境困难,便不再有月例钱分下,每月都是姨娘用嫁妆出息贴补,养活李丹成长至今。”

  “有这等事?”范县尊吃惊地问:“那,冬日里的薪炭供给呢?”

  “一概皆无。”

  “嘶!”范县尊坐不住站了起来:“岂有此理?好歹你父是陛下赐谥归葬,你姨娘也得过旌表的,李燕若做过官的人,如何能做得这等事?”

  “回老大人,此事却与大伯无关。”李丹起身叉手:“学生问过管家李朴,他说月例每月都关下去发到二房,从无间断过,且帐簿上都有领取者的手印画押为证。”

  “那这钱……?你家嫡母截留了?”

  “很有可能。”

  “这,老夫找李燕若来,立即当面质问!”

  “老大人息怒。”李丹拦住他:“您若当面质问大伯或三叔,他们面上不好看不说,传出去对李家……。”

  “诶,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嘛!”

  “老大人,学生今日来,便是姨娘让学生带句话。”

  “请讲!”

  “姨娘说,若是嫡母放我们母子自立一房不再过多纠缠,此事作罢。否则,她敢情老大人为节妇弱子主持公道。”

  范县尊挺直腰板:“本县奉朝廷谕令主持一方,为的就是执法严明、主持公道。贤侄不必再说,若提到分家事宜,你家里长辈肯定要来衙门,范某那时便为你说话。”

  “大人说的是,小侄亦以为他们会来,故而先行一步。”说着李丹将祖产在长房名下管理至今不曾分割的事说了,笑道:

  “老大人你看,他们是不是应该先办这件事,再论我二房内的财产分割?”

  “这是你想出来的?”

  “是学生找我家大兄相商时,他告知学生的。”

  “果然不愧是举人,他说得很对!如今你家三房里有举人,二房里有秀才,便有足够的底气和李燕若来说此事,他若拒绝就是侵占之罪,按律赔偿金是很高的!”

  范县令笑眯眯地说着,脑子里已经在拨打小算盘,计算李府分家这件事上自己能得多少好处了。

  “贤侄放心,只要他们来找本县,范某一定帮你说话!”

  “学生谢过老大人!”

  范县尊招呼李丹吃茶,待放下茶杯说:“不过老夫这里刚刚遇到件头疼的事,坐立不宁、寝食难安呀!”

  “哦?”李丹闻言奇怪,便问:“什么事,居然能让大人这样焦虑?”

  “唉,汝也是官宦子弟,告你也无妨,只不要外传便是。”范县令做出番神秘的样子来,压低声音说:

  “闽西娄自时降而复叛,如今大军云集在广丰,声称要攻下上饶建都称王哩!

  如今布政使已经兴兵准备不日南下,却令饶、抚、建、安四府各出民夫若干,前往戈阳听候军前调用。”

  “哎呀,学生前几日听大兄说回来途中曾遇匪人劫道,幸有勇毅之士途经出手相助方才脱险。没想到广信那边已经闹得如此猖狂了?

  那我饶州军民确实应该出份力,至少不要让贼乱波及到余干来才好。”

  李丹口中这样说着,忽然心头敞亮,瞬间明白了范县令目光里的含义。他倾身向前,低低道:“老大人可是因担心影响夏收,故而心焦?”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如果丹能为大人解开这个疙瘩……?”

  “嗯?丹哥儿有什么好主意?”

  “学生在城里认识不少帮闲,召集他们往万年、戈阳走一趟并非什么难事。”

  “丹哥儿可有把握?”知县提醒他:“如若遇到贼兵兴许会丢了性命,似此还会有人去么?那些闲汉,丹哥儿可能把握得住?”范县尊不经意间已经对李丹改了称呼。

  “北城没有问题,南城是赵煊的地盘,让那厮出人却是要费些气力的。不过……,若晚辈能说服了他南城也出一半人,老大人你看……?”

  “你家里的事都包在老夫身上!”县尊按住要拱手做谢的李丹:“但你必须平安归来,且不能有太多伤亡。”

  “若晚辈能带着大家平安归来……?”

  “你有这本事,老夫自然可以给你在县里安排个捕头或者乡勇队正的职位!”

  “好!”李丹起身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望大人切莫食言。”

  “呵呵,老夫自觉不够肥胖,尚可耐看。”心情好的范知县居然开了句玩笑,让李丹也不禁莞尔。

  李丹告辞出门,师爷从后面晃出来,道:“恭喜老大人,这事不就成了?”

  “诶,只算一半。说到底,他那个大伯和叔父那里我还得有番口舌。他那个嫡母面前也要想个法子让她打消念头才好!”范老爷捻须俯视着窗下的花朵说。

  “这个不难。”师爷将手一挥:“高氏仗着嫡母地位克扣庶长子月例,这本身就是没理的事!再说,她还阻止长子参加科考……。

  这些事若认真论起来,她脸往哪里放?她儿子的功名还要不要哩……?”范金虎听了目光闪闪,微微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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