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乎的鲜牛奶里面，霍奇林给放了好几大勺白砂糖。

　　“三哥，刚刚那俩谁呀？”

　　“木材厂厂长秘书，还有勤务处人事科科长。”

　　“来商量赔偿的？”

　　将肉包就着牛奶咽下去，林檀脸色有些难看。

　　“差不多吧……”

　　“补偿我三个月工资六十九元，八十斤粮票，三斤油票，半斤糖票，还有两张二十元的工业券。”

　　“工业券是干啥的？”

　　以前每个月，只能领到工资，三年前开始，除了工资外，还有商品粮定量粮票、油票，今年年初有了糖票，这到了年尾，又推出个工业券？

　　“好东西，以后所有工业生产的产品，除了可以用特定票证购买，还可以使用工业券替代。”

　　日常小件，如糖、糕点、布料、钢笔等，但没人会用工业券买小件，因为工业券价值比糖票、糕点票、布票价值更高。

　　其他大件，自行车、收音机、手表之类，都可以用同等价格工业券抵扣。

　　只不过嘛，百货商店和供销社等地，会将货品优先卖给持有特定票证的人。

　　“木材厂看起来还行，没有对你们不管不顾。”

　　说起来，林檀和工友们虽然算工伤，但真正需要对此负责的并不是木材厂，而是错误操作吊车的人。

　　“屁嘞，拿了钱，就会被木材厂开除，人家厂长秘书说了，厂里生产不能停，咱受伤的十二人，有十个伤经断骨，拿了补偿，就得把岗位让出来。”

　　“让出来就让出来呗，在木材厂那个地方干苦力，还不如去种地呢。”

　　“我……我没接受，奇林，三哥我不想回村里。”

　　听到这话，霍奇林乐了。

　　“你傻呀，几年前你的社会关系就转移到乡卫县啦，就算丢了工作，你一样是城里人。”

　　只不过粮食定量会下降，从重体力劳动者，变成闲散人员，至少少了二十斤粗粮。

　　“可是没工作就没收入，我咋养活自己？”

　　“工作还不简单，我认识的人那么多，给你走走关系容易的很。”

　　嘴上这样说，霍奇林心里却没什么底。

　　他认识的人是多，可基本都是底层人民，唯一有地位的，只有炮兵营营长郝蔚帼。

　　说起来，上次交易，郝营长给了一本通行证，倒是可以经常抽空过去玩儿，增进一下感情。

　　相比于给林檀找工作，霍奇林更想让他去早市摆摊，当自己的分销商。

　　对此那些知青，林檀是有优势的。

　　因为住在县城，林檀可以天天走街串巷，每天只要能有五十元销售额，霍奇林一个月就可以搁京城买一套四合院了。

　　不过这在医院呢，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，‘投机倒把’的事儿可不兴说。

　　“老弟，你真能给我找着工作？”

　　林檀激动的坐直身子，动作太猛，拉着左脚的伤口，痛的猛抽一口冷气。

　　因说话声太大，另四个病人中醒着的俩都听到了，霍奇林眼角余光瞄着，他们肌肉抽抽，都竖着耳朵听呢。

　　“三哥，可别，激动个啥，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呐，再说了，你这腿至少得养三四个月。”

　　“嘿……嘿嘿……”

　　林檀尴尬的笑了笑，重新躺会枕头上。

　　临中午的时候，霍奇林就出门去了城西国营饭店。

　　“早给你做好啦，一直在锅里温着呢，只有汤要炖好几个小时呢，才刚出锅。”

　　满满一盆饭，韭菜炒蛋就盖在大米饭上面，鱼也是一盆，带着汤汁，提起来能有四五斤重。

　　“一共给我二元六角，八两细粮票。”

　　酸菜鱼一元八角，韭菜炒蛋里放了三个蛋，只要二角，米饭三角，加工费给算了三角。

　　在国营饭店，其实只要不吃肉，通常都挺便宜划算的。

　　滴溜着饭菜离开，往巷子里溜达一圈，手上又多了个网兜，里面装着六个白面馒头。

　　霍奇林是突然才想起来，林檀可吃不惯大米饭，大林叔和婶子估摸着也快到了，四张嘴都要吃饭，一人俩馒头，大米饭则他自个儿笑纳。

　　又回到医院。

　　果然，大林叔、婶子和霍奇林也就前后脚，走进病房，就见婶子在那儿哭。

　　其他四个病人也起来了。

　　有三个正就着白开水在啃玉米窝头，窝头金黄金黄，应该是拖护士，从医院旁的食堂购买，三毛一个，不用粮票，但需要出示住院证明，每人限购仨。

　　另一人床边坐着个小女孩，正盯着别人家的窝头咽口水。

　　“三哥，给你带的午饭，特意买了猪大骨，找国营饭店大厨给你炖了，还有炒鸡蛋，酸菜鱼，我记得你爱吃鱼。”

　　“大林叔，婶子，一起吃吧，馒头配酸菜鱼汤，滋味可美啦。”

　　“呀，大白面馒头，这白的，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，上次秋收吃大队食堂，那馒头都没这么白。”

　　不怪婶子惊讶。

　　即便农场的特级面粉，也没法做出这白的馒头，霍奇林猜测，直接从面点房拿出来的馒头，肯定有加了漂白的玩意儿。

　　摆开饭盒，婶子临了去医院食堂借来四双筷子、一个汤勺，这才美美的吃了起来。

　　霍奇林干了一半大米饭，感觉八九分饱，抬头，那小女孩羡慕的看着四人。

　　她娘因此买饭或做饭去了，那小女孩身上棉衣细细数来，能有二十块以上补丁，袖口和领口黑得发亮。

　　给大米饭浇了酸菜鱼汤，压几块炒蛋，再夹一节鱼肉，拿着筷子饭盒递给小女孩。

　　“小兄弟，你这是干啥？孩子她娘很快就带饭来啦，妞儿，可不能要，知道不？”

　　这年代的人果然淳朴。

　　这半盒大米饭，外加鱼和蛋，怎么着也要四五角了，还要至少三两细粮票。

　　受伤的男人心里就接受不了那么‘贵重’的赠与，连忙摆手拒绝，还对女儿耳提面命。

　　“大哥，这有啥的？我吃不下啦，我从不吃剩饭的，不信你问那边婶子，倒了可惜，不如给小侄女儿吃呢。”

　　霍奇林笑着解释，把筷子硬塞给小女孩，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。

　　摸了摸女孩儿脑袋：“乖，快吃吧。”

　　霍奇林的准则就是这样，有限度的善良，做人不能坏，但要有心眼子。

　　达则兼济天下，不穷则不能独善其身。

　　他现在不能算达，只能算不穷，所以不会去兼济天下，却也不会独善其身。

　　林婶子见到这一幕，嘴里嚼着馒头，眼睛却红了一圈：“唉，当家的，咱牛娃咋从小就那么心善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