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上大林叔数落着老儿子，说累了才闭上嘴。

　　天越来越亮，县城也近在眼前。

　　拴上牛，把钱交给马爷。

　　霍奇林就和大林叔一起，往县医院赶。

　　县医院是县城里唯一超过三层的建筑，刚好四层。

　　一层是大厅、药房和几个急诊室，二层包括内外科、妇科，三层病房、手术室，四层有休息室、办公室和会议室。

　　在大厅打听，径往三层走。

　　林檀住的是个六人病房，五个床位都有人，不是断了腿，就是断了手，最惨的那个，不仅脑袋成了粽子，胸到腰都裹了绷带。

　　“爹，你来啦！奇林，你咋也来啦？”

　　林檀像没事人一样，打着招呼。

　　左脚打着固定板，用绑带缠了一圈又一圈，还被悬空吊着。

　　胳膊上吊着水，半张脸抹着红药水，看上去是擦伤。

　　“三儿，伤的重不重？脏腑被伤着没有？药费够不？爹给带了三十块，不够咱去找大队上借。”

　　“说啥话呀，不花家里的钱，我这是工伤，就断了骨头，住院费、医疗费、药费，都厂里给付了……”

　　“营养费厂里给没给？”

　　霍奇林插了句嘴。

　　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，现在这大冷天的，骨头想长好，一百天还不一定呢，等开春估计才能好彻底。

　　这期间，不吃点好的，时间还会拖更久。

　　林檀张张嘴，没回答，直接给转了话题：

　　“那啥，咱这次伤了十二个人，当场死了俩，诺……这四个都是我工友，我算伤的轻的了。”

　　的确，病房里五个人，林檀伤了两处，一处重伤，一处轻伤，其余四人至少都裹了半个木乃伊。

　　大林叔急忙开口询问：

　　“到底发生了啥？你这还算伤的轻的？”

　　“害，就是开吊车的那个操作不当，木头从天上掉了下来，木料堆整个倒了，轧了人。”

　　“幸好我离得远、躲得快……”

　　霍奇林浑身打个抖。

　　被几百斤，甚至几吨的木头轧着，得有多痛啊？

　　“大林叔，我看你现在回大队上，让婶子来县里，三哥住院期间肯定要人照顾着的。”

　　“我去给三哥买点早饭，估摸着他昨天就没吃了……”

　　“昨天倒是吃了，领导让食堂里给送了饭。”

　　霍奇林翻个白眼。

　　“大林叔，咱一起去马爷那，你先把牛车给赶了去接婶子。”

　　大林叔点点头，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黑色钞票，塞到霍奇林手上。

　　“行，牛娃，这钱拿着，给看看要给你三哥买些什么。”

　　霍奇林早等着有这一出，没接钱，转身就往外跑。

　　“叔，我这有钱，先给垫着，最后再来和三哥算。”

　　离开县医院，霍奇林说什么都没要大林叔三张大黑十，两人推诿着来到马爷这。

　　和马爷打了声招呼，大林叔就吆喝着老黄离开。

　　见人走的没影儿了，霍奇林拐到供销社。

　　“玫蓝姐，给我拿三个饭盒，一个搪瓷杯，一个保温壶，我同村大哥腿断了，我要给他买饭去。”

　　‘请勿殴打顾客’的标语赫然在目，换做其他人，这样大吵大嚷，售货员可不会给好脸色。

　　大概率还要来一句：卖完了。

　　原因除了售货员态度就这样以外，铝制饭盒通常也是限购的。

　　玫蓝见到来的是霍奇林，便拿出钥匙，把个装货的木头柜子打开，从里面取出三个饭盒、搪瓷杯和保温壶。

　　“麒麟小哥，还要其他的不？姐听说以后这些东西供应量要下降，而且像粮食一样，凭票购买。”

　　拽过霍奇林，玫蓝压低声音，把从领导那儿偷听到的消息一顿叨叨。

　　“嗯嗯，谢谢玫蓝姐。”

　　“我也听人说了，棉啊、布啊、花生瓜子、糖果，就连澡堂子里洗澡，以后都要票啦。”

　　玫蓝惊讶的瞪大眼：“啥？咱洗澡都要票啦？”

　　“可不是呗。”

　　告别玫蓝。

　　霍奇林钻进个无人巷子，从农场中拿出两根猪大骨，一把韭菜，一小袋黄豆，兜兜转转来到城西国营饭店。

　　张大婶子正在坐班。

　　“哟，麒麟，咋来啦？”

　　霍奇林笑着抬起双手，将三个饭盒还有大骨、韭菜、黄豆交给对方。

　　“婶子，给我装一盆饭……”

　　瞄一眼今日菜单，梅菜扣肉、辣白菜、酸菜鱼、酒糟鱼，果然没有新鲜蔬菜。

　　“酸菜鱼来一份、这韭菜帮我炒鸡蛋，还有大骨用黄豆炖了，最后多少钱再算。”

　　“这还没到午饭时间……你今天不吃肉啦？”

　　张大婶子有些奇怪，还是接过东西。

　　“害，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，我不吃肥肉，尤其是梅菜扣肉这种，油乎乎的。”

　　“而且今天这是给住院的同村大哥送的饭，他腿断了，可不能太油腻，要多喝点骨头汤。”

　　“行，你等着嗷，我去后厨让大师傅给你做了。”

　　现在也不过早上十点不到，国营饭店根本还没开火。

　　和供销社一样，如果不是霍奇林认识张大婶子，根本没有哪家饭店会在这个时候开火，根本就是浪费燃料。

　　后厨里一阵乒乒乓乓。

　　一会儿，张大婶子才出来，边走边骂：

　　“狗崽子的，还不愿意开火，老娘给他脸了！”

　　“麒麟呐，大师傅给你做着呢，大骨汤也炖下去啦，不耽误你村儿里大哥吃饭。”

　　“诶，谢谢大婶子，我先买几个肉包馒头，给送去医院，他早上也没吃呢，我快中午再过来拿饭盒。”

　　买了两个肉包，外带俩馒头，霍奇林提着纸袋往医院走，路过无人小巷，又钻了进去，出来时，暖水壶中已装满暖乎的鲜牛奶。

　　进医院，爬上三层。

　　病房里除了五个病人，还有七八个男男女女。

　　有四人看上去明显是大队社员，还有个妇女带着六七岁小女孩。

　　这几人都围着俩看上去像领导的男人，正七嘴八舌说着话。

　　“诶诶，你们都干啥呢？都干啥呢？”

　　霍奇林前脚才走进病房，后脚就有护士一样推门进来。

　　“不知道这里是病房啊？那么大声吵着病人休息了，知不知道？都给我出去。”

　　说着就动手赶人。

　　人被赶出病房，护士将门关上，才隔绝了走廊上的声音。

　　“喏，包子馒头，还有牛奶，快给我吃。”

　　打开保温壶软木塞，‘哗啦啦’倒进搪瓷杯中，一股香甜气味顿时散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