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对于时家对时岁岁母女俩做的那些事，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。
但知道又能怎么样？这是人的家事。
都说村民朴素，但也自有他们的劣根性，欺软怕硬便是其中一个。
不管怎么样，时何平是当过兵的，时家有儿子，谁也不会为了一对任人欺负的孤儿寡母而去得罪时何平，纵然有人同情她们，也不过心里感慨罢了。
然后，接着当看客，看看时家这出戏该如何唱。
他们大多也觉得，时岁岁这忽然的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时斗气罢了，到时候总要回去的，只怕到那时境遇更不如从前了。
可是谁也没想到，时岁岁在谢小云这儿一住都快一个月了，还没有回去的迹象。
这也就算了，怎么瞧着这母女俩比从前还长了点肉了？
尤其是那谢小云，竟然穿了一件新衣裳，气色也好了不少，以前蜡黄的脸蛋现在瞧着白生生的，配上那桃红的棉袄，还……
有点好看，是怎么回事？
对于这些人探究的目光，谢小云并不理会。
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，但是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谢小云只盯着前面摇拖拉机的师傅，只听“轰轰”的声响，一阵黑烟冒了起来，拖拉机像是一只怪兽从沉睡中苏醒。
谢小云眼疾手快，从一群人中冲了进去，选择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下，冲着时岁岁招手。
“岁岁，这儿，这儿……”
她这一个动作把周围一众村民看得目瞪口呆。
这……
还是从前那个柔柔弱弱，不争不抢的谢小云吗？
谢小云当然得争得抢啊，以前她一个独女子，是胆子小，是担惊受怕，但是她现在有女儿了，她才不怕了呢。
一个位置算什么？
就算是前面枪林弹雨，她也会义无反顾挡在女儿面前。
那些人要看就让他们看了去，她又不掉块肉，还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间，抢到最好的位置。
谢小云此时笑嘻嘻拉着时岁岁坐下，她知道拖拉机颠簸，便在她的位置下面垫了一件不要的旧衣服。
等着母女俩坐定了，那些村民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，争相上了车。
所有所有人都坐起了，随着一阵“突突突”的声音，车子才在崎岖的山路上，缓缓行驶起来。
路上风大、灰尘大，谢小云又将自己头上的头巾解下来围在了时岁岁的脸上，又怕时岁岁饿，又从她手上拎着的那个布口袋里拿了两个煮鸡蛋，剥了喂给时岁岁吃。
时岁岁也不推拒，一口咬了下去。
母女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，倒是羡煞了不少旁边没抢到座位，被颠得不行的村民们。
就这么一路风尘交加，总算到了镇上。
母女二人在镇上好一通逛。
米、面、油，自然是少不了的。
看到卖鸡蛋糕的，时岁岁买了两斤。
“买这么多干什么？”谢小云道：“买一斤你平时解解馋就行了。”
“谁说是买给我的，明天不是去姥姥姥爷家吗？这个软和，姥姥爱吃。”
“还有这个……”时岁岁转头看见了桃酥，指着给售货员道：“这个桃酥给我两斤。”
“大舅和二舅家都有小孩儿，所以还得买两斤水果糖。”
时岁岁一面挑一面计划着。
这个场景看得售货员都有些吃惊，这个小孩看起来年龄不大，买东西却果断，很多大人买东西也不像她这么利落。
而旁边的妇女看着像她的妈妈却似乎压根儿做不了主。
这样的母女，实在是少见得很。
售货员吃惊之余，却见小姑娘一根手指搭着脸侧，一副思考的模样，目光一直在那些商品中扫视。
“还要瓜子、花生、两斤红糖、两斤白糖，给姥爷买两瓶白酒，还要一瓶雪花膏……”
雪花膏是给谢小云买的，冬天风霜大，早就应该有一瓶雪花膏润润脸了。
“哦，对了。”
时岁岁像忽然想起：“还需要一个暖水瓶。”
都九十年代了，还没有暖水瓶，这要说出去别人大概都不信吧。
但这就是谢小云真真实实的生活，大冷的冬天，她连喝一口热水也难。
“还要一瓶夏士莲洗发水，还有两挂鞭炮，二踢脚……”
过年怎么能不放鞭炮呢？
这挂炮是明天晚上放的，二踢脚是给舅舅家小孩儿的，她都考虑得周到。
后头她又买了好些东西，直到后面她和谢小云两只手都拎不下去了，兜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，才坐了一辆摩托车回去。
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了，时岁岁还在睡梦中时便听到了谢小云哼歌的声音。
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，看见她已经换上了那件新棉袄，正对着镜子梳妆。
她嘴上唱着的是刘三姐。
“脚下葡萄藤，手中青竹杆，请问姑娘是哪一家的神仙？
不是仙家不是神，我是山中砍柴人。只因生来爱唱歌，四方漂流难安生……”
她的声音婉转动听，雪光透窗落在她对镜梳妆的身影上，别样的动人。
她用梳子沾水，不大一会儿就给自己梳了两个麻花辫，头发油光水滑，别提有多精神了。
许久没有回姥姥家了，看得出来，她是真的很期待。
**
而另一头的谢家，也在早早地准备今晚的年夜。
这不，二媳妇孙秀芝早早地就杀了一只老母鸡，正在院子里烧水拔毛呢，大媳妇付春兰却打着帮忙的口号，只在孙秀芝旁边和她闲聊躲懒。
“后天初二回娘家，你打算送什么啊？”她问孙秀芝。
“还能送什么，就那几样呗，肉、油，先前杀了猪，妈都给我们留着呢。”
“年年都是那几样。”付春兰瘪了瘪嘴抱怨着：“以前送这些倒没什么，但是年代不同了，各家各户都阔了，还送那些，哪能送得出手？”
“这还送不出手？”
孙秀芝把鸡清洗得差不多了，打了一盆水扫院子，一边道：“我觉得这些也挺好了啊。”
谢家老两口都是老实人，也仁厚，知道儿媳妇们回娘家都得送礼，杀了猪，好的肉几乎都留给她们往娘家带了。
这要换做村里其他人，谁愿意？
孙秀芝想着，大嫂家里也不算什么阔绰人家，怎么这还看不上？
付春兰却是将眼一横，开口正要说什么，却见院子外，远远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来。
“诶，你看看，那不是不是谢小云？”
孙秀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微眯了眯眼。
“好……好像是的。”
“她怎么又来了？”一得到肯定的回答，付春兰心中便是一阵烦躁。
“这才消停了几年，又来！真够没脸没皮呢？”付春兰咬着牙骂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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