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上午。

陆修谨坐在漪兰院的书案前，执笔批注。

抬头只见苏浅身着浅紫色云丝长裙，长发挽起，发间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簪，肌肤胜雪，娇美无比。

看到她穿得如此单薄，陆修谨蹙了下眉头。

他将笔搁在书案上，起身去里间拿着软毛织锦的白色披风，慢慢走到苏浅面前，替她披上。

苏浅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画面，刚想往后一躲，男人的轻斥声随即而来。

“别动。”

陆修谨低着头，眼神专注，在给女子的系上披风之后抬眸凝视着她，

“浅浅，我在府里等你回来！”

苏浅只看了一眼陆修谨就移开了目光，轻抿着唇没有说话。

陆修谨并不在意，伸出手轻抚女子的头顶，勾唇浅笑，“去吧。”

看着苏浅远去的身影，陆修谨转身回了前院书房，像往日一样埋头处理公务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陆修谨端起茶杯，本是要喝茶的，最后却是唤墨白撤了茶，上了一壶酒来。

......

青山寺。

有人的脚步声传来，李云泽转过头顺着声音望去，却是苏浅。

苏浅慢步走了过来。

李云泽坐在桌前，桌上摆着一壶茶，两个茶杯冒着热气，应当是刚倒好在等她。

他的面色稍稍有些苍白，苦笑着看着她，说道：“表妹来了。”

一别近一年，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。

当初他们也在这个地方互许终身诺言，可等他取得功名后，已是物是人非。

在殿试后，他就曾打探表妹在平南侯府的消息。

可是表妹不再与他通信，断了与他的联系，他只时不时收到别人拿过来的孤本。

他知道是表妹差人送过来的。

就在侯府举办洗三礼后，他才知道表妹已经诞下嫡长孙。

李云泽不相信表妹会随意背弃誓言，琵琶别抱，肯定是有什么苦衷。

而这次青云寺会面，是他苦苦求来的。

“表哥，恭喜你成为探花郎。”苏浅勉强勾起一丝笑意道。

沉默许久。

李云泽压抑着满腹思念，眼眶隐忍地泛红，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：

“表妹，告诉我......是陆修谨强迫你的是不是？”

苏浅怔怔愣愣地看着李云泽，她似乎还能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感受到那复杂的情绪。

李云泽的眼眸变得小心翼翼，眼底带着一丝渴慕、还有一丝卑微的祈求。

他祈盼着女子能说出他心里的那个答案，期盼表妹能履行契约和他长相厮守。

苏浅屏息凝神，忽而有种错觉，仿佛时间在此刻瞬间凝固静止，她将融化在他视线的万丈光芒里。

他的眼神告诉她，只要她说是，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。

他还会等着她。

苏浅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露出祈求的神情，她顿时心如刀割，难以承受。

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诉说自己的遭遇，那过于阴暗和痛苦。

苏浅嘴唇微动，在张口的那瞬间，想到孩子，想到陆修谨曾在她耳边的威胁，就眼眶泛红，万千言语哽在喉咙再也开不了口。

她已经对不起李云泽了，不能再害了他！

苏浅低垂着眼，不敢再和他对视，她低声道：

“不是！”

“我是自愿的，而且我钦慕他，早在闺中听他的事迹时就钦慕他了。”

“你只是我想要逃出苏府脚踏石，当我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世子妃时，我就打算抛弃你了。”

“表哥，对不起，你怎么恨我都可以，不原谅我也可以，我就是这般满腹心机，薄情寡义的坏女子。”

“钦慕他？”李云泽嘴角喃喃的重复“我只是脚踏石？...”

执着地等待和追问，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吗？

她冷漠的话语让他无所适从，李云泽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的人，此刻心却快要被她揪碎了。

“我不信！”

李云泽霎时悲从中来，提高了嗓门，目光紧紧的盯着苏浅，质问道：

“那是谁在这片桃花树下承诺我一白头偕老共余生？”

“是谁长达一年给我手抄孤本？”

“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情意！”

他的眼神过于深情，苏浅心如刀绞，她宁愿表哥怒斥自己，痛骂自己水性杨花，不知廉耻，宁愿他发泄心里的愤慨！

也不想看到他低到尘埃里，把一颗真挚炽热的心再次捧到她面前。

苏浅抬起头，紧紧的拽着身侧的衣角，强作镇定的回视着他的眼睛，

“没有情意，表哥，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利用！”

“我钦慕的人，只有世子一人。”

“早在大军凯旋进盛京的那一天，他一身铠甲，骑着战马，英姿飒爽坐于高头战马上，凛然如战神。”

“我就许下誓言要嫁给世子了。”

这些话仿若一把利刃，狠狠的刺入了李云泽的心脏，让他感到窒息。

他的脸色煞白，心中疼痛，他只是她的踏脚石，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！

可是还是舍不得为难。

李云泽静默了许久，他艰难的确认：“就那么钦慕他？他也早就向你表明心意了吗？”

“所以你那天在侯府哭泣，是想告诉我真相吗？”

苏浅心中刺痛，点了点头：“恩。”

“他对你好吗？”

李云泽转过头看着她，还是忍不住吐出了喉咙里的话。

自小放在心坎里怜惜的青梅妹妹纵使要离开了，他也依然担心她会被人欺负。

苏浅死死咬住自己的唇，忽而嘴角扯了一抹笑，“很好。”

李云泽眼底波澜涌动，欲言又止，他深吸一口气，“表妹，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。”

他自嘲道即使表妹不心悦他也还是她的兄长不是吗？他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兄长，为她撑腰。

李云泽强颜欢笑，说道：

“表哥毕竟也算是你兄长呢，如果陆修谨敢辜负你，你告诉我，我还是能为你做主的。”

“表妹，你不要总是委屈了自己，你值得被捧在手心里。”

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滑落，苏浅紧咬着唇，哽咽的点了点头，随即把头转向一边。

“......恩。”

李云泽不知所措，他最怕的就是她哭，他的眼睛渐渐湿润了。

他伸出手试图想擦拭她的泪水，抬手的那刻又无力的放下，他已经没有能为她拭泪的身份了。

苏浅静静的看着李云泽。

李云泽的性子温厚宽容，永远不提自己所受的苦，也不打算责怪她，反过来还安慰她道，当她的兄长，为她遮风挡雨。

“表哥，忘了我吧，以后你会遇到更美好的人。”

苏浅想要李云泽能余生顺遂，狠心的说着这话，话落间她站起身来，转身就要离去。

“表妹，再陪我逛一次桃花园吧？”

李云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仿若在说最后的离别之求。

“好！”苏浅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哭腔。

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桃花林走着，偶尔聊一些从前的趣闻，仿佛像从前那般。

申时。

李云泽和苏浅走到了桃花林口，终是要分别了。

苏浅什么话也没说，拢了拢披风走了出去，走了几步远后，蓦地停下脚步。

她转过身看着李云泽，杏眸里满是祝福，唇边弯起他最爱的弧度，

“表哥，珍重！”

李云泽苦涩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声音嘶哑：“表妹，珍重！”

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，李云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如撕裂般难受。

他痛心至极，用力的按住心口，弯腰大口地喘气，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。

他对余生所有设想都和表妹有关，只是往后余生，再也没有她了。

所以在放手的时候，他唯一能做的，只有故作潇洒的让她离开。

平生不会相思，才会相思，便害相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