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咣——”

　　锣声惊寒夜，更夫走街串巷，扯着嗓子呐喊：“天干物燥，小心火……”

　　最后一声“烛”字未落，便见前方一处民宅火光冲天，燃亮了夜色。

　　“我的娘呀，着火了！”更夫一边跑，一边猛敲着铜锣，“着火啦！着火啦！快来救火啊！”

　　狭窄的民居街巷里很快嘈杂起来，犬吠人声四起，间或能听到一声小姑娘惊慌的喊叫：“小姐！小姐还在里面！救命啊！快救救我家小姐——”

　　邻里们虽来不及看人，但却都记得，这是周德清家那个小丫头的声音。

　　是那位侯府小姐还在火里头？

　　也是，这深更半夜的，人都在屋里睡着。

　　“救人！里头还有人！”热心的老妇呐喊，催促自家儿子赶紧救人。

　　可是……

　　“娘，这火太大了，怕是……救不成了……”男人拎着水桶，复杂地看着完全陷入火海的宅院。

　　此时邻里们也只能竭力阻止火势向别家蔓延，至于周家的院子和留在院子里的人，是彻底没救了。

　　几个鉴察司渡鸦扮作平民模样混在人群中，站在最前方，死死盯着前方一片火海。

　　刚一看见火起时，他们便顾不得再潜伏隐藏，第一时间冲出来想要救人，可火势蔓延得太快了，快得让他们猝不及防。

　　“人！啊，有人冲出来了！”

　　随着一声呐喊，渡鸦们看见一个浑身浴火的人影冲了出来，有零星衣角还未被烧毁，他们一眼便认出，那是之前冒死冲进去的一个渡鸦同伴。

　　“快救人！”

　　可奇怪的是水浇到那人身上，火非但没有扑灭，反而随着水流向四处泼溅蔓延。

　　一个渡鸦反应过来：“是酒！”

　　可他们几人奉命来盯梢，又怎么敢贴身带着酒？况且火势这般凶猛，必得是浑身都浇透了酒水。

　　好不容易用湿衣盖灭了火势，那名渡鸦却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，奄奄一息。

　　“里面那人呢？”同伴上前急问。若那楚三娘死了，他们几个也难逃一死。

　　躺在地上的人浑身痉挛，只气息微弱地吐出一个字：“没……”

　　有渡鸦想了起来，四处搜寻：“那个丫头呢？方才喊小姐的那个！”

　　可是四下人头攒动，却唯独不见那个小丫头的身影。

　　“情况有变，速回去禀报督主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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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阿嚏！”丫头揉揉鼻尖，忍不住向楚姮身边缩了缩，“小姐，我们、我们杀人了，怎么办？要往哪儿跑？杀人偿命，要被杀头的。”

　　僻巷里，一主一仆趁夜而行，楚姮依旧是李氏那身妇人装扮，丫头则套着周德清的外袍，扮作年幼小厮的模样。

　　楚姮拢了拢头巾遮住脸，将胸腔里的咳意压下去。

　　两人趁乱混出人群后，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：要去往何处？

　　“先离开砚城。”楚姮道。

　　丫头便问：“离开砚城去哪里？”

　　楚姮默了一瞬，说：“去北疆。”

　　她看向前方天际，寒月如一张银弓悬于夜穹，万千箭芒射落人间。

　　北疆天渡雪山上的月亮比这个还要亮，但也冷得彻骨。

　　她曾经在北疆带着湛卢军守过无数个日夜，那时她始终想不起身为公主的过往，对别人说的国仇家恨无甚感觉，她只是看了太多无辜平民被北朔蛮夷践踏残杀，太多忠臣义士舍生忘死流血牺牲，她便总想护着什么，护那千家万户瞳瞳日的美满，护忠臣义士拳拳赤诚不被辜负，护幼弟免于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之苦。

　　她厌倦了权术谋算，她不是真正的皇族公主，她不愿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
　　她只想去北疆再看一眼，看看湛卢军究竟如何了，弄清楚被裴容与关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。

　　若湛卢军安好，楚姮便就此远居北疆，看塞外飞雪，看大漠孤烟，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。

　　砚城西临金水码头，夜晚的河道上亦是船舷相接，帆影交错，灯火如繁星点点，贩夫走卒龙蛇混杂，都在为着各自的生计奔波忙碌，谁也没工夫注意旁人。

　　楚姮拉着丫头来到行人密集的渡口，指着一艘艘载人的渡船，说：“我们就此分别吧，带着你身上的银钱回家乡去，好好过日子，若有人问起，便说你已是良民之身，主家遭难，只得回乡，切记财不露白，小心护好自己，去吧！”

　　丫头嘴角抽搐，一把将楚姮的胳膊搂进怀里，咬牙切齿：“小姐你这个骗子！负心汉！才说一起去北疆，这就又想撇下我了，我就不走，死也要赖着你！”

　　什么话？

　　楚姮一面留意着四周暗作筹谋，一面说道：“你想清楚，跟着我可能要风餐露宿，面临危险，比你今夜所见的还要可怕，你该回乡去过安稳日子。”

　　收回视线，便见丫头搂住她的胳膊贴在她身上，仰头瞪着她，不言不语不撒手。

　　楚姮额角跳了跳，直言：“我不想带着你。”

　　丫头双手搂得又紧了紧，她就知道，小姐果然是嫌她累赘。

　　楚姮叹口气：“你确定？跟着我你可能会死，我也可能会顾不上你，生死自负。”

　　丫头使劲点头，毫不犹豫。

　　楚姮不知她是真的想清楚了，还是无知无畏，可她这副模样，甩是甩不开了。

　　“随你。”

　　楚姮拖着喜滋滋的丫头靠近一艘停泊的货船，她已经观察许久了。

　　船头下站着一人，穿着厚实的毛皮裘衣，本就肥胖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圆润富态，露出的短粗手指上几枚宝石戒指金光闪闪。

　　“胡老板，货装得差不多了，您不去点点，守这儿大半天了等什么呢？”精瘦的少年人从船头上一跃而下，敏捷地跳到胡老板身边。

　　胡万贯伸手扶了少年一把，也不嫌弃少年身上泥沙脏污，一脸不耐烦地向远处张望：“嗨，等个小娘子，跟人谈好了的，说是亥时必送来，这都子时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，早知道就不付那一两银子的定钱了。”

　　“你还真要养个外室带在身边啊？也不怕你家里的母老虎打上船来。”

　　“她敢？”

　　二人正说笑，便听得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：“劳驾问一句，掌柜的这船可是要往北去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