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石亨，石亨！”

　　石亨还正准备跟这也先再说两句呢，就听见身后一声音唤他。

　　“公……鬼手先生？怎么是你。”

　　别说石亨疑惑，萧姚更疑惑，自己堂堂刚封的鸿胪寺卿，怎么干这传话太监的活儿啊！

　　“石亨，咱家……呸呸呸……我过来传皇上口谕，皇上让你御前听赏。”

　　都怪朱瞻基这小子，他一激动，把自己带入邓双了，肯定是让那死人妖摸多了，被传染了！

　　“朱皇帝要赏你了，恭喜你，石亨，我们后会有期！”也先说完，调转马头回到瓦剌营中。

　　石亨刚才杀的起劲，还没察觉。这会萧姚把他拉下马，他开始觉得腿疼了。

　　“嘶~”

　　萧姚只能扶着一瘸一拐的石亨往朱瞻基的帐子那边走。

　　“五军营小旗石亨听赏~”这会终于换成邓双了。

　　怎么宣旨领赏的事就让这死人妖干，这传话太监就让他干啊……

　　“皇上，石亨他右腿中刀，不能下跪。”

　　“呵呵，无妨，来人赐座。”在瓦剌人最擅长的马战和骑射上一赢一平，朱瞻基相当满意，此时龙颜大悦，好说话的很。

　　“末将不敢。”

　　“让你坐你就坐。”萧姚直接将石亨摁在交椅上，嘴上还嘀咕着“老子连个座子都没得着呢。”

　　“你说什么？”

　　坏了，让朱瞻基这小子听见了。

　　“呵呵，皇上，我说，我连个……忙都没帮上呢。”

　　朱瞻基知道萧姚这小子脸皮比长城还厚三丈，懒得跟他掰扯，转头跟石亨说：

　　“石亨啊，你这一场打的漂亮，朕就赐你一副字吧，呵呵，朕很满意。”

　　到底不知道这小子说的是对石亨满意，还是对他自己的字儿满意。不过按照他自恋的程度，极有可能是后者……

　　“臣，谢皇上圣恩……”石亨说完接过那个“枪”字儿就要跪下。

　　这可是皇上赐的字啊，君不见，眼前这萧御医，仅仅是先帝爷赐了个表字，就人人称国字爷了，自己能得到当今皇上的墨宝，这家里的祖坟都得冒青烟了。

　　只是他这一动，又扯动了伤口，“嘶”地叫了一声。

　　“哎呀，咱们的神医可在这呢，怎么会有病人啊。”

　　你们以为这阴阳怪气的话是邓双说的？非也，这是朱瞻基说的！

　　这小子肯定听见萧姚刚才编排他了，正拿话挤兑他呢。

　　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啊，这是皇帝吗？

　　“臣，请给石小旗瞧瞧这刀伤。”

　　“这点事儿你也请示朕？”

　　尼玛，萧姚再跟他说话，他就是朱瞻基罐里那只蛐蛐。

　　“萧姚啊，一会陪朕去孙贵妃那里瞧瞧，办好了重重有赏。”

　　“得嘞，臣遵旨。”

　　蛐蛐怎么叫的来着？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不对不对，贵妃这病必须得用生姜，人家仲景的‘黄芪建中汤’就是这么写的。”

　　“哼！泥古不化，那仲景就一定是对的？贵妃中焦不通，就应该用李东垣的‘补中益气汤’，你用‘黄芪建中汤’纯粹无稽之谈！”

　　萧姚给石亨处理完外伤后就跟着朱瞻基的龙辇去了后宫，这小子忒不地道，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坐轿子，让他在地上跟着走，以前那些大老板对他多客气啊，出门最次也是雅阁接送，这会别说雅阁了，雅迪都没啊。

　　他和皇帝还没进门呢，就听见里头叽叽喳喳的吵闹。

　　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？

　　萧姚进去一看，哟，都是老熟人啊。

　　吴讷和韩叔旸这俩老货都在呢。

　　“皇上！”

　　“皇上圣躬金安！”

　　俩人拱手给朱瞻基行礼，似乎没看见萧姚一样。

　　“瞻基，你不是去校场看演武了？”

　　萧姚听见这声大吃一惊，先不说这孙贵妃的长相如何，普天之下除了张太后，还有谁敢直呼皇帝的大名？

　　后来他才知道，这孙贵妃和朱瞻基是青梅竹马，自小便在一起玩耍。

　　只是后来由昭皇帝，哦，也就是朱胖胖指定，立了胡氏为太子妃，孙氏自然只能做个嫔，朱瞻基继位以后，她最多也就是个贵妃了。

　　只不过朱瞻基对她宠爱有加，这孙贵妃直呼其名，他竟不怒反乐。

　　“呵呵，爱妃，朕给你说个人。来，萧姚你过来。”朱瞻基拉着孙贵妃的手，在桌边坐下，细细地摸了起来。

　　萧姚心道，你这回终于摸对人了……

　　“臣，太医院属官御医兼鸿胪寺卿萧姚，拜见贵妃，贵妃万福金安。”

　　按照礼部演礼的规矩，外臣第一次入宫，是决不允许直视后宫嫔妃的，被视为大不敬。而御医却是个例外，毕竟需要望闻问切嘛。

　　萧姚约莫打量了坐在朱瞻基边上的孙贵妃，此人容貌端庄秀丽，两条细眉，一对凤眼，眸若含珠，黛瞳玉睛。

　　幸亏当年上学学习“五轮学说”的时候看过各式各样的眼，要不然真让这什么孙贵妃的眼勾走了，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勾魂摄魄的眼睛？

　　“嘻嘻，万福金安可不是对我说的，那可是对皇后说的，你就说，请安，就好了。”这孙贵妃却是一点架子没有，笑嘻嘻地跟萧姚说道。

　　萧姚躬身再行礼道：“是，臣，太医院属官太医兼鸿胪寺卿萧姚，给贵妃娘娘请安。”

　　孙贵妃笑道：“嘻嘻，瞻基，我记得这鸿胪寺卿的官可比御医大多了吧，他为什么把御医放在前面说呀。”

　　这贵妃脑回路清奇，这事也得问问？

　　萧姚说道：“回贵妃娘娘的话，臣家族世代行医，臣若是无家学，自然也无后面这些赏赐。”

　　萧姚这话说的有点含糊，但是孙贵妃却听懂了。

　　孙贵妃目光狡黠地说道：“也就是说，你对自己医士的身份很自豪咯？”

　　萧姚略带骄傲的说：“娘娘聪慧，臣正是此意。”

　　“那么，既然如此，便请萧大人辨一辨吧。”说完，她从桌子上取过两张写满字的处方笺递给萧姚，然后接着说道：

　　“这两张方子，我都吃过九剂，现在，你就分析一下，哪一服更管用些。”

　　说真的，后世的中医院校要是都搞这种考试，得有一半的人延毕……

　　孙贵妃把那两张方子递给萧姚之后，就拉着朱瞻基靠在一起坐着，慢慢吃着桌子上摆着的一碟片好的烤鸭。

　　这会有全聚德了吗？

　　萧姚拿起两张方子细细地看起来，第一张方子那字迹他很熟悉，遒劲有力的小楷，一看就是韩叔旸那老货的字儿。

　　风虚汗出

　　中土不健；当用黄芪建中汤

　　桂枝三钱；芍药三钱；生姜三片；炙甘草一钱；大枣六枚；胶饴半两；生黄芪，三钱。

　　另一张是吴讷的，和他刚才听得一样，用的基本是《脾胃论》上“补中益气汤”原方，只不过再加了一味防风。

　　炙黄芪，六钱；麸炒白术，四钱；新会皮，二钱；升麻，二钱；

　　醋柴胡，二钱；炙甘草，二钱；酒当归，二钱；人参，三钱；

　　防风，三钱

　　萧姚对比了两人的方子，两人大致的思路都是培补中焦脾胃。在临床上治疗汗证，首先分为外感和内伤，孙贵妃此病很显然是内伤导致的“气不摄津”，从而大汗淋漓。

　　《诸病源候论》又说，“人肉不牢，而无分理……腠理疏也……临食则流汗如雨。”

　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，人筋肉不牢，肌肤之间的开阖功能失常，

　　而“脾主肌肉和运化水谷”，也就是说，脾既要顾着消化食物，还得顾着管理肌肉的开阖，当一个人脾虚的时候，就难以两者兼顾，

　　所以在吃饭使用“运化”这个功能的时候，肌肉的开阖他就顾不上了，就会出现书中所说“临食则流汗如雨”的临床表现。

　　而内经云“肺主皮毛，司腠理。”也就是说出汗这个功能，是由肺和脾这两个脏腑共同的协调完成的。

　　所以，治疗这种因虚证引起的出汗，通常的思路是，固肺气，补脾气。

　　这俩老货的思路倒是没问题。

　　萧姚顺便抬头看了看，果然，就这么一会，孙贵妃的脸上已经开始冒细密的小汗珠了，这烤鸭确实没白吃……

　　“敢问贵妃娘娘，服下这两张方子，身体可有觉得不同。”

　　孙贵妃想了想开口说道：

　　“韩院判的方子，我服后小腹和手脚冰凉的毛病委实减轻很多，但是身上汗涔涔的依旧，甚至感觉出的更多了，嗯……”说完她含情脉脉地看了朱瞻基一眼。

　　在场就萧姚一个光棍，这是成心挤兑他呢！

　　“吴院使的方子，我服后出汗的症状改善很多，而且之前我有头晕和腹胀的毛病，吃过了也改善不少，只是这方子我是后服的，那小腹冰凉的感觉确实又来了，前几日来月事，更是冷的厉害呢。”

　　是也是也，这贵妃的病根就在这脾胃上，《内经》上说，“清阳出上窍……发腠理”，脾胃作为气机枢纽，就管着这个“清阳”呢，方中升麻、柴胡二药升脾之清阳，自然这头晕就减轻了。

　　只是缺了这桂枝作为“引经”药，所以之前的冰凉的症状又复现了。

　　韩叔旸说道：“不可能！我的方子固护中焦，又有黄芪这一味固表止汗之要药，贵妃娘娘的出汗如何会加重？”

　　这韩叔旸真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，这贵妃娘娘脑门上的汗难不成是假的吗？

　　萧姚讽刺道：“我说韩院判，你医理不精，成天就琢磨着怎么害人了，要我说，贵妃娘娘这回可是从你手里死里逃生啊！”

　　萧姚这会已经想通了孙贵妃病中的机理，换了换脑子，开始挤兑韩叔旸了。

　　韩叔旸气的破口大骂道：“萧姚，你不要血口喷人！本官怎么就加害贵妃娘娘，你今日若是不给老夫一个说法，我跟你没完！”

　　又来了，你这写小说呢？动不动就跟人没完？

　　萧姚反问道：“我且问你，桂枝这味药，是发汗的药吗？”

　　他抛出了一个后世中医学子可能数年都搞不明白的问题。

　　桂枝，到底是不是发汗药？或者换个说法，桂枝这味药本身发不发汗？

　　韩叔旸见状也冷静下来，稍加思索便说道：

　　“萧姚，你休要羞辱人！真当老夫不学无术呢？<新修本草>中云：桂者，得人参之类则调中益气，得柴胡者则疗吐逆。桂枝本身只有‘助阳’之用，并无发汗之功，此所谓‘诸药先聘通使’耳！”

　　萧姚和韩叔旸在此辩论医理，吴讷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，朱瞻基和孙贵妃听得却是一脸懵。

　　“瞻基，他们讲的我听不懂啊。”

　　“呵呵，好说，朕给你解释。”

　　萧姚听闻，真以为朱瞻基这小子懂点医理呢，他也准备听听这皇帝如何解释。

　　他万万没想到，朱瞻基竟然开口道：

　　“萧姚，你给贵妃讲讲，要通俗易懂的，朕给你把关！”

　　萧姚心道，怎么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啊，你不是说自己讲吗！不懂就说不懂，还给他把关！猪八戒戴眼镜，冒充大学生！

　　“回皇上、贵妃娘娘，韩院判的意思就是，桂枝这味药，和什么药配伍，就呈现相应的功效，其本身仅仅作为其他药物的‘通使’。”

　　“哦哦，朕明白了，这就跟斗蛐蛐里面的‘勾头’（陪练）一样，让他跟虫王打，他自然技术也长进，让他和黄背劣虫打，自然越来越不行。”

　　行，不愧是蛐蛐皇帝，讲个医理都能扯到他那几只破虫子上，他服了。

　　“皇上机敏过人，说的是一点不差。”

　　“原来如此，原来如此。”吴讷若有所思的点着头，口中念道着。

　　韩叔旸这老货气呼呼的瞪着萧姚，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萧姚的气，还是自己的。

　　明明理论就在那摆着，他自己开方子的时候偏偏就想不到。

　　吴讷这会想明白了，笑呵呵的说道：

　　“原来是这一味生姜佐助了桂枝，导致汗出，而老夫的方子中恰恰是少了这桂枝，无药引经，所以才致贵妃娘娘手足腹冷重现。鬼手先生不愧是先帝亲封的国字爷，老夫算是服了。”

　　吴讷此人忠厚实诚，倒是不吝于对后辈的表扬。

　　朱瞻基问道：“萧姚，那依你之见，这方子应当如何用？”

　　萧姚朗声道：“很简单……”

　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，伸出手来冲朱瞻基做了个点票子的手势。

　　朱瞻基直接给气笑了，居然还有直接开口要赏赐的大臣，这脸皮当真厚的匪夷所思。

　　“朕说的话一向作数！你就说你的法子就行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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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【小建中汤、黄芪建中汤两方为《伤寒》中常用的温中补虚的方剂，两者中均见胶饴，胶饴就是现在的麦芽糖。麦芽糖半固体和固体的都有，这里为了更贴近明代的炮制工艺，默认为固体。另外，明代的一两大概是38g，一钱大概是3.8g，大家约莫有个数就可以。】

　　【这一段牵扯了很多医论，可能有一些晦涩，实在看不懂的可以跳过，或者加QQ群：718333266，我有时间会详细的讲一讲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