嬿婉盈盈下跪,眼中全是恳切。
“皇上,臣妾历经一番生死,方才有所感悟,有些话还请您听臣妾一言。”
皇上不解,“你有何话便说吧。”
嬿婉将皇上请上主位,又给太后等人重行大礼,这才道:“臣妾斗胆,关于臣妾额娘巫蛊一案,事关重大,不敢说发回重审,可心中实在是有几个疑问,不得不一吐为快,正好皇后娘娘与愉妃娘娘都在,也好为臣妾解一解疑惑。”
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皆是一惊。
尤其是皇上,杨氏巫蛊害人罪名已定,人也已经伏法,还有什么好说的?令妃此举,无非是要为自己开脱。
想到此,皇上不由得冷下神色,“休要胡言,杨氏已认罪伏法,人证物证皆在,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
如懿更是脸色铁青,她淡淡的看着嬿婉,“令妃说是历经一番生死,本宫还以为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道理,却原来是失了心智,说过的话转头就忘,这样的人说的话怎么能信?”
愉妃也是冷笑连连,“你额娘自己都认罪了,你也是在场的,这么多人都见证了,你还嘴硬?”
嬿婉此时“千夫所指”,连太后也不大赞同,“令妃刚刚生产,怕是受了刺激,也不是不能理解之事,还是好生歇息吧。”
嬿婉全然不顾这些讥讽,她瞧着皇上,眸色认真道:“皇上,臣妾的额娘认罪只不过是当时皇后、愉妃等人句句逼迫,拿着臣妾和弟弟左禄的命要挟才会将罪名揽下。原本臣妾也以为额娘如此牺牲起码还能保全她儿女的一条生路,谁知臣妾差点被害得一尸两命!
臣妾便明白了,原来退让并不能让自己安宁。皇上,臣妾是您一手调教的,何时在您面前说过疯话了?如今公主已经平安诞下,凭着她是您的女儿,臣妾也不担心她的安危了。如今这些话,您且当做一个将死之人的肺腑之言吧。”
说罢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,看着凄凉无比。
进忠心里狠狠一疼,却收敛了表情道:“哎呦令妃娘娘,您这是做什么?皇上仁爱宽厚,向来体恤,您才刚生产,便是看在七公主的面儿上,您也得顾惜着点儿自己啊。有什么委屈不能等以后再说呢。”
嬿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,“皇上,请您听臣妾一言吧。是非对错,您自有圣裁,臣妾绝无二话。”
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皇上也是万分好奇。难不成杨氏之事真有冤屈?
心中先软了几分,面上却依旧冰冷,“那你便说吧,究竟有何疑问。”
嬿婉心中一喜,皇上还未察觉他言语中已慢慢被自己影响了。
方才昏迷的时候嬿婉已经将前身经历的所有事在心中复盘了一遍,所以哪里有漏洞她都清楚得很。
心里有了底气,说起来便也更加坚定。
“皇上,臣妾的额娘临死前与臣妾见了最后一面,是非曲直都已告知了臣妾。当时满屋子贵人审她一人,令她惶恐不已,脑子也是一团乱麻,许多事便也糊里糊涂了。可临死前,额娘却将所有事儿都想通了...”
这番话说的还有几分道理,众人便也想看着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。
尤其是海兰,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嬿婉,仿佛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。明明都是从底层一步步走来的妃嫔,她又比谁高贵?
嬿婉接着道:“皇后娘娘当时想为愉妃娘娘翻案,便问臣妾的额娘是否住在城东,是否与珂里叶特氏相识,可有此事?”
如懿不妨她说的是这样的小事,暗中松了口气,“是有此事。”
嬿婉紧绷的神情微松,皇后肯承认就好。
“臣妾不大明白,当时您问臣妾的额娘是否住在城东,想必与珂里叶特氏相熟吧?是与不是?”
其实嬿婉当时并不在场,杨氏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她说明原委,知道这些,无非是占了先机。可是杨氏死前的确与她见过面,便一推二六五,都说是杨氏相告便是。
如懿被她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,本来以为令妃是打死不认杨氏的过错,谁知是这样事无巨细的言语,还是一再相问。
“没错,本宫是这样问的。”如懿回答的有些不耐烦。
嬿婉道:“臣妾不大理解,住在城东的人有数万之众,臣妾的家人也刚搬来京城不久。仅仅只是因为都住在城东,娘娘怎么就能认定我家与珂里叶特氏相熟呢?”
如懿深吸一口气,“你弟弟左禄私下给扎齐财物之事都有铁证,你无可狡辩。”
嬿婉却不搭话,只道:“皇后娘娘莫急,臣妾只是想知道额娘有没有乱说话罢了。”
如懿心气一噎,正要发作,那厢海兰已替她开口了。
“皇上,您日理万机,真要听这令妃的胡言乱语吗?”
皇上还记着海兰教唆叶心害令妃生产之事,见她还在这殿中喧闹,不由得心惊。
什么时候他说的话竟不管用了?
“愉妃,朕记得刚罚了你禁足,你怎得还在此处?”
“皇上!”海兰这才惊惶起来,“臣妾见这令妃实在是没规矩,皇上金口玉言决断之事都敢质疑,才忍不住问了几句,不是有心冒犯的。”
“呵,”皇上冷笑,“不是有心冒犯你也冒犯多次了,还不滚出去!”
进忠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了,连忙挥手叫了宫人过来,“愉妃娘娘,您这边儿请吧。”
海兰怨愤的瞪了一眼进忠,又怕自己再多言会影响如懿,这才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。
“皇上恕罪,臣妾这便告退了。”
如懿眼睁睁看着海兰被带走,可皇上圣谕已下,她不敢在这个关头触霉头,便也忍下了气,委委屈屈坐了回去。
太后冷眼旁观,心思在如懿和嬿婉之间百转千回,也不知她到底是要支持谁。
海兰被带走了,殿中瞬间轻松了几分,连皇上也觉得莫名。
嬿婉道:“皇后娘娘,臣妾还有话问,您让李玉公公,在永寿宫的佛龛底下搜出了巫蛊娃娃,是也不是?”
如懿淡漠道:“是。”
嬿婉便笑了,“那巫蛊娃娃上刻着您的生辰八字?”
如懿点了点头。
嬿婉更加胸有成竹,“女子的闺名是极为隐私之事,更遑论生辰八字。就算娘娘今岁刚办过千秋节,也不过是透露了月与日而已。生辰八字是年月日对应的干支,至于皇后娘娘是几时几刻生的,有谁敢胆大包天,拿着皇后娘娘的隐秘浑说?臣妾的额娘不过是一介民间妇人,何处能得知娘娘如此详细的八字呢?”
皇上、太后皆是一怔,仿若醍醐灌顶一般。
如懿也是一愣,她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,一开始便认定了杨氏作恶,杨氏也确实期盼皇后下台自己的女儿一飞冲天。可知道她有恶意是一回事,有没有充足的证据又是另一回事。
皇上看向如懿,她定了定神,看向皇上道:“臣妾的生辰八字的确不为外人所知,可杨氏既然存心要暗害,细细打听谋划也未可知。且巫蛊娃娃的确是从杨氏府中搜出来的,罪证确凿。”
听了如懿的话,皇上不知在想什么,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嬿婉。
嬿婉道:“这样说来,便是罪证不足了?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是何等隐秘何等重要,还请皇上彻查究竟是谁敢透露出去的。又是何时、何地、何方式透露给了臣妾额娘知道的,今日臣妾额娘行巫蛊被抓,可这暗处的人若是不揪出来,岂非宫中人心惶惶?连皇后娘娘,一国之母的八字都能泄露,那这其他人...”
她住了话音,一副害怕的样子。
皇上不是不知道嬿婉此时的做作,可她说的的确有道理。
如懿不悦的看向嬿婉,“本宫与皇上自会彻查,用不着你提醒。”
嬿婉立刻诚惶诚恐,“是,有皇上做主,臣妾自然放心。只是臣妾还有疑问,那扎齐是愉妃娘娘的亲侄子,他真会为了几百两银子伙同左禄陷害愉妃?”
如懿道:“这有什么好疑问的,扎齐早已认罪,你休要狡辩。”
嬿婉却道:“皇上,臣妾只觉得奇怪,若是臣妾如今还是一介白身,家里出了个有出息的姑姑,臣妾必定将她好生供起来,这才是自己安身立命图谋富贵的根本啊。
若是有人拿着几百两银子让那个臣妾去害那个最出息的姑姑,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呢?更何况,什么样的好处才会让自己连死也不松口,害了自己有出息的亲戚,究竟对自己有何等好处呢?
先前扎齐的供词上是说他怨恨愉妃不肯给他好处,这才要揭发她谋害皇嗣之事。这般说辞才比较令人信服吧,既然你不让我好过,我也不会让你好过。皇上,您细细想想,是不是这般才更能说得通呢?”
“令妃!”如懿实在是忍不住了,“那扎齐的供词如今还放在皇上的案桌上呢,你还想说出什么花儿来?”
嬿婉道:“臣妾没想翻案,不过是有些疑问罢了。臣妾的额娘该不该死都已经去世了,臣妾不过就是想让她死得瞑目罢了,这也不该吗?”
如懿胸口起伏着,似乎被嬿婉气得不轻,“本宫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翻案,却句句都在为你额娘辩白。本宫如今也是见识了你是何等无耻,如此颠倒黑白之话都能说的出口,怪道你平日里争宠夺爱也是毫无底线,原来你根本就无羞耻之心。”
嬿婉毫不在意她的质问,只问道:“娘娘如何责骂,臣妾听着便是。可这些连娘娘自己也答不上来,臣妾有所疑问不是应该吗?”
如懿忍了又忍,厉声道:“本宫先前问你额娘认不认识扎齐,她张口便说不认识,后又说曾见过扎齐在她府上混吃混喝,如此前言不搭后语,全是一派谎言。你与你额娘,真不愧是一对儿母女,都是一般无耻。”
嬿婉道:“皇后娘娘,您先前问的是与珂里叶特氏相不相识,后说的是与扎齐相不相熟,乍听起来仿佛是一回事,可落在听的人耳朵里却是两回事。
您先问珂里叶特氏,臣妾额娘便也先答珂里叶特氏,后问扎齐便再回答扎齐,什么时候扎齐能代表珂里叶特氏了?
况且当时您、愉妃、颖妃、纯妃几人一人一句逼问臣妾额娘,令她焦头烂额,哪里还能去细细分辨话里的机锋?还不是问一句便答一句。这便能作准吗?”
容佩终于忍受不住,只觉得如懿被一个妃妾如此逼问,实在是委屈至极,上来便是一个大耳光扇倒了嬿婉,肃声道:“令妃失了心智,口出狂言,奴婢便替皇上和皇后娘娘好好儿教导您。”
嬿婉脑中嗡嗡作响,她实在没想到容佩会直接动手。诚然她已知道这容佩有前科,可那毕竟是背着皇上的。如今当着皇上的面也敢动手?
太后与皇上的确骇了一跳,这容佩实在大胆。
进忠目眦欲裂,大声喝道:“大胆,在皇上面前也敢动手?令妃娘娘是主子,更是公主生母,身份不同以往,你竟还敢掌掴嫔妃面部,不知道这是掉脑袋的吗?九族都不想要了吗?”
这下换作皇上面色铁青,什么巫蛊案子都不顾了,这宫女都敢当着他的面打他的女人,那他这个天子还有什么颜面?
“进忠,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到慎刑司乱棍打死,尸体扔到乱葬岗喂狗,立刻去办。”
“喳。”
进忠回答的干脆利落,瞬间就将容佩堵了嘴拖走,都没给如懿反应的时间。
等她回过神来,容佩早已被拖出去老远。
“皇上...”如懿还想求情。
皇上一记眼风过去,“皇后还想说什么?是令妃惹得这贱婢不快,所以才挨打?”赫然冷笑几声,接着道:“如懿啊,你们这一行人,都是一般的说辞,实在难以令人信服。”
来不及为容佩辩解,如懿看着皇上此时的眼神只觉得受伤,“皇上是在怀疑臣妾吗?是臣妾故意教的容佩如此?”
皇上怒意不减,看着什么都觉得不顺气儿,尤其是如懿还用这副“你怎么能怀疑我”的神情看着皇上,更令皇上觉得闹心。
“容佩是你的大宫女,不是你教的,也是你纵容的。否则你如何解释,她当着朕的面就敢掌掴令妃?她口称替朕和你教导令妃,朕问你,朕何时下过旨意?容佩何时有这个资格替朕教训嫔妃?”
如懿眨了眨眼,咽下了委屈的泪水,“皇上要这样想,臣妾百口莫辩,臣妾只相信公允自在人心。”
“哼,”皇上冷哼一声,再也不想管这些破事儿,走到门边,见着令妃嘴角那抹鲜红的血迹,觉得无比碍眼。
“杨氏巫蛊之案甚为蹊跷,容后再审。令妃,你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吧。”
嬿婉一张雪白的脸上扬起春风化雨的笑意,“多谢皇上,臣妾感激涕零。”
皇上离去,如懿再也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,她指着嬿婉,又气又恼,“令妃,今日之事,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。”
一句狠话而已,嬿婉并不放在身上。
帝后接连离去,太后却还坐定,她满脸玩味。
“令妃?你如今,很是长进呐。”
嬿婉谦卑道:“历经一次生死,再愚蠢的人也得学会自保。臣妾多谢太后教导,若无您的指点,也无臣妾的进益。”
太后理了理护甲,也起了身,“你啊,要一直这么清醒才好。”
“是。”
嬿婉恭敬的送着太后离去,这才卸了身上绷起来的气劲儿。
澜翠忙扶住了她,“娘娘...”
嬿婉摇摇头,“我没事,去将春婵接回来吧。”
如此忠心的左膀右臂,她才不要像皇后那般不当心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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