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1】。

傅延之廿五岁生辰这一日，威远侯府上上下下都严阵以待。我和侯夫人一起给他张罗着办生辰宴，向来吃斋礼佛的侯府老太君则暗中准备了白事所需物件以防万一。

“你要真撑不过今晚，就安心躺棺材板吧。以后逢年过节，我会带着孩子和他后爹去你坟头祭拜的。”晌午，我拉着傅延之回房小憩，放下狠话。

他险些呕出一口血来，咬牙切齿道：“你和孩子来就行了，至于野男人，大可不必。”

“不，我得让孩子他后爹明白，他是如何熬死了京师闺秀人人恨嫁的傅世子抱得美人归的。”

傅延之回应我的，是床板的吱呀声。

“小心孩子！”我不忘提醒。

他却是在我隆起的腹部轻柔啄吻：“我给你留了一封遗书，若我今夜身死，里头有你想要的答案。”

答案？什么答案？

这一夜的生辰宴喜庆热闹，与侯府有往来的府邸皆来了人。夜色仿佛格外漫长，却又仿佛格外短暂。

都亥时了，宾客竟都久久未散。

直至子时，傅延之还全须全尾地活着，宾客才四散而去。

我喜极而泣，微醺之下与傅延之回房相缠。自然，那封他准备好的遗书，我也没有去翻阅。

是以，直到很多年后，我才知晓，他当时所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。只不过，那些早已不重要了。

【12】。

人生数十载，当我满头华发，瞧着与自己执手相依的傅延之化蝶逝去，我的眼角流下泪来。

我曾问他，为何他非得让我记起自己是百幻蝶之事。一直不让我的记忆复苏不让我化形，便无需斩断双翅就能向世人瞒下我的身份。为何他非得多此一举？

彼时的他并未作答。

这漫长的几十年中，我曾做过诸多猜想。但我从未偷看过他廿五岁生辰写下的遗书。

直至今日，瞧着他当年留给我的那封遗书，那泛黄褪色的纸张上的字，却是让我忍不住溢出泪来。

我不是百幻蝶，他才是。

早在从那崖城的豪绅处见到那三具百幻蝶的尸骨时，他与海女交换的记忆便入了脑，幻术也回来了。他与海女的交易就此终止。也是直到那时，他，不再是人，不过是只可以幻化成人的蝶罢了。

那个曾在七岁那年施恩的人是他，并非我。那年他在外历练学了一些医术，无意中救下了在商途中难产的我娘，才得以让虚弱的我娘在诞下我之后又多得了几年才撒手人寰。

而刚诞下的我，成为了傅延之的“一眼万年”。

百幻蝶即便化身为人形，也还残留着“三岁看老”的本能。他一眼就选中了我。

没错，选中。

百幻蝶若无法寻到另一只与他匹配的百幻蝶，便活不过廿五，此乃宿命。

他只想在岁月的长河里为自己续一个美梦。

这个梦的名字，叫造蝶。

而他，选中了我，寻到了他想要造的那只蝶。

他想，将我造成那只能与他匹配的蝶。

自从我爹带着全家老小定居在京师，他便将一切付诸了行动。而我爹花钱买通算命师的做法，也完全合了傅延之的心意，无意中成为了他的助攻。

傅延之一次次让我发现百幻蝶的尸骨，用幻术将那些虚假的记忆入了我的脑，用幻术让我御风而行，用幻术“斩断”我本就不存在的双翅，让我对我自己是百幻蝶之事深信不疑。只要我是百幻蝶，便能与他相匹配。也难怪，我被砍断双翅时虽撕心裂肺地疼痛，可在之后养伤的时日里却无甚痛感。

他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让我坚信自己是百幻蝶。

他企图以这般的方式躲过廿五岁身死的宿命。

可他也知，即便侥幸躲过了宿命，漫长的岁月长河里，宿命也依旧可以随时夺走他的生命。

而他，不舍得那只他造的蝶就此孤寡。

他需要做的，便是永远在他倾心的那只“蝶”的面前维持着那些假象。

他想，这场造蝶之梦，他定能胜天。

！

一阵风过，泛黄的纸张被吹散落地。

白发拂过我的面庞，我痴恋地抬眸望着傅延之最后的一缕蝶影盘旋在我身侧，抬臂，艰难拂过他的周身。

随后，手臂无力垂落，我含笑与世长辞。

相伴几十载，我从未告诉过他，我深知他掩藏起来的这个秘密，可为了能令他活下去，我假作不知，一心将自己当做百幻蝶。只是他，永不知我为使他活下去曾如此自欺欺人过。

我很庆幸，我的信念足够强大，能助他躲过廿五岁身死的宿命。

我更庆幸的是，至死，我们都深爱不离。

我曾戏谑地对他说：我欲与君归。

如今，终是如了愿。

白首不离，与君归尘埃。

（完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