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  囚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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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展记猛地从床上坐起身,寂静的侍卫房内回响着他粗重急促的喘息,如同一头困兽。身边的其他人还在沉睡,他瞪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发愣,有一缕焦躁的火苗从他的心里缓慢升腾而起,百爪挠心,最终他忍不住掀掉被子纵身跳到床下。

  抓起桌上的茶壶倒水,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飘远,他下意识地朝窗口看了看,黑蒙蒙的,一点亮光也没有,料想已过了子夜。

  在这样的深夜里……他的手莫名地一抖,几滴茶水就洒落到了桌面上。

  展记看着桌上的茶水微愣,半晌,他重重地放下茶壶,沉闷的响声吵得其他几个侍卫发出了不满的咕哝。他连外衣都没穿直接就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
  一定是她出事了,她有了麻烦,所以才这么久都探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。展记握紧拳头,肯定是这样……

  展记觉得自己的心根本不能平静,院中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,凉丝丝的雨滴在他的脸上、衣领里。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他激灵灵回过神来……她出了事,他还在这里干什么?

  一个月的杳无音讯,一个月的切切思念,在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,他要去看看她,不管怎么样,哪怕只看一眼,他要知道她没事,确认她完好无伤就好。

  展记脚步飞快地朝大门走去,在他眼里只有那个女子,坐在灯下,冷月白衣的模样。他急不可耐地要见她。

  守大门的侍卫昏昏欲睡,蒙眬间老远看见有个人朝门口走,强打起精神抓紧了手里的长刀。展记刚到门口,两把刀就架了上来,其中一个守门侍卫认出了展记,说道:“大人,天这么晚,您到哪儿去?”

  展记道:“我有事要办,你们让开!”

 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,片刻转脸对展记道:“锦衣卫如没有陛下传召,夜里打过更之后不得随意走动。大人如果没有手谕,还是请先回吧!”

  展记早已不耐烦:“天大的事有我担着!别婆婆妈妈的,你们到底让不让?”

  两个侍卫为难地互相看了看,他们只是被调来当差的三等侍卫,锦衣卫他们得罪不起,可宫里的规矩更不能破。最终一个侍卫道:“大人,您不要让我们为难,我们只是奉命行事,您有什么事,留明天再办吧!”

  心中焦急万分,现在却被阻拦不得前去,展记怒火焚烧,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位侍卫:“不让是吗?”

  两个侍卫被他看得发毛,还未等他们有什么动作,只见眼前一条胳膊伸过来,他们下意识地弯腰去躲,腰上却冷不防一痛,已是挨了一记重拳。他们似乎才反应过来展记要干什么,慌忙举刀去招架,不料手上同时一空,低头看时刀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,紧跟着又是一脚踹中了腹部,他们痛得弯腰捂住肚子。

  两个侍卫虽然被派过来守着侍卫营的门,实际上却未曾真正受过什么像样的训练,哪经得起展记这几下拳脚,登时都趴在地上不能动弹。

  展记收了手,冷脸向门口走去。可是脚踏出门的一刹那,却硬生生地停住了。因为在门前笔直地站了一个人,他抬起头,正好看到那人锐利的双眼。他怔住了,喃喃地叫道:“师父……”

  展风凌抱着胸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徒弟,他衣衫不整,见到自己的师父,也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,毫不畏惧。展风凌心中大怒,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不准去!”

  展记愕然地看着他,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,脸上渐渐地浮现出痛苦的神情:

  “这么说,她果然已经出事了……她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  展记抱住头,缓缓地蹲到地上。

 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展风凌强压住怒火,大声道:“起来!”

  展记一动不动,似是没有听见。

  展风凌揪住他的衣领,一把将他提了起来:“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?我展风凌几时教出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子?”

  展记茫然地抬头,展风凌揪着将他拖了几步,他没有反抗,被重重地扔到一个树桩上。背上的剧痛使他有了反应,树桩湿漉漉四抵着肩膀,他弓起身子,脑中思绪随之乱成一团。凉风细雨如冰凌一般刮着他的皮肤,骤然一个念头闪过,他猛地跳将起来,沉浸在怒气中的展风凌也不由得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。

  眼前飞起一根长鞭,夹着十足的气势落下来。展风凌目光蓦地一凝,快步闪身让开鞭子,转头见展记瞪着眼睛,手里的鞭子舞得风雨不透,竟是招招都冲着他这个师父。

  片刻一鞭又至,他来不及思考,一伸手化开鞭子凌厉的攻势,接着一抬脚向展记肩胛踹去。展记竟不避开,硬挺身再次挥鞭,展风凌没有躲,马步一沉,丹田聚气,鞭子迎来的时候便抬起双拳,“啪!”鞭子打在他双手的铁甲护腕上面发出脆响。

  这次展风凌没有给展记出手的机会,一个回旋踢扫向他下盘,展记急忙往后退,鞭子也力颓下垂。然后,他足尖猛踩身后的树桩,借力将身体一抛,凌空甩出了长鞭。

  展风凌抬眼见鞭子当头落下,黑油油的软鞭混杂着雨丝,有一股诡异摄人的感觉。他一撩下摆,抽出腰间的佩刀出招格挡,软鞭柔韧,坚硬的刀刃划在鞭身上,鞭子哧溜如游蛇从刀上滑了下去。

  展记一落地,便是双腿同时踢出,又急又快,有如狂风骤雨。面对他的连环侧踢,展风凌双拳齐出,刀背平平擦过展记的脚底,好巧不巧将他的攻击化解。

  一招完毕,他甚至在原地动都不曾动过。

  金刀护卫的一把刀出神入化,能让牛鬼蛇神望而生畏、望之却步。

  展记嘶吼着,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就打,使出了浑身的解数,挥动软鞭虎虎生风。可是展风凌一脚将他踹到地上,劈手夺了他手里的鞭子,刀背朝他肩膀上一放,便将他压住了动弹不得。

  展记看着地上的软鞭,呆了半晌,只听展风凌冷冰冰地说道:“我看你是疯了。”

  他似是突然崩溃,身体泄了气一样瘫倒在地,展记仰起头,撕心裂肺地哀求:

  “师父!求求你让我去见她!我要救她!师父!求求你!让我救她……师父……”

  展风凌冷冷地望着他,问道:“你怎么救她?”

  展记坐在地上,忽然愣住了。

  展风凌缓缓地蹲到他面前,目光定在他脸上:“就凭你?你又能救她什么?”

  展记的手抓紧了胸口,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。

  “现在的你,只不过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侍卫,说难听了,就是一个奴才!

  别的不说,单凭你今天打伤了这两个侍卫,追究起来就足够治你重罪!那时你打算如何去解释?无权无势,你觉得你有本事救吗?就算救了,你有本事一直保护她吗?”展风凌紧紧地盯住他,一字字道,“你没本事救,你也根本没本事去保护她。就连离开这小小的侍卫营,尚且还要哀求我放你。告诉我,这样的一个你,我即使放你去了,你又可以做什么?”

  犹如被一记闷棍砸中,展记只觉眼前阵阵天旋地转,到最后完全漆黑看不到什么了。他靠在树干上一言不发,眼睛无神地不知盯着何处。展风凌一口气说了那些话后也沉默了下来,静静地看着展记将头埋在双膝之间,心里也并不好过。

  展记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徒弟,一直是他的骄傲,因为保卫皇宫,他多年来一直未曾娶亲,就把这个徒弟当成亲儿子般栽培,眼前的这一幕,是他一点也不愿看到的结果。过了好一会儿,展记似是在自言自语,喃喃地道:“现在我……怎么办……她,怎么办……”

  展记的目光暗淡:“我什么也做不了,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!眼睁睁地……她受尽苦楚也不能帮!”

  展风凌看着他:“你也知道你现在没本领,很好,总算清醒了一些。”

  展记抬起头,眼里痛苦的神色一点一点地流露。他完全没了主意,再也不知该如何去做。他看着展风凌痛苦地叫道:“师父……”

  展风凌心里不忍,他一把将展记从地上提起来:“既然知道自己没能耐,就要努力使自己强大!不强大,就算没有这一次,还有下一次,以后的无数次,你同样保护不了她!只有你足够强大,你才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别人,否则你就保护不了任何人,包括你自身!”

  “强大……”展记怔怔地看着他。

  展风凌吼:“你能做到吗?”

  凉风细雨中,这样的吼问有如空中劈响的炸雷。展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目光忽然一下子变得深沉,绝望一瞬间好像都被锁进那一片深沉中去了。良久,只见他轻微地点了下头。

  天牢里,水滴落到地面上便会响起空旷单薄的声音,瞬间传遍牢房。这是一个昏暗湿冷的地方,台阶上走着的小桃不禁哆嗦起来。

  她是一个奴婢,伺候的主子不受宠,可她一辈子也没想到会来这种地方,望一眼就让人惧怕不已。

  “殿下,得罪了。”

  小桃回过头,看见两个人走到玉绾身旁,竟是两个女狱卒。她们手里拿着镣铐,弯身戴在了玉绾的脚踝上。

  两个女狱卒带着玉绾就往一边的牢房走,小桃大惊失色,叫道:“你们不能这样!她是殿下!你们不能这样对她!”

  女狱卒好像没听到,继续带着玉绾走。

  小桃想扑过去,身后的几个狱吏却毫不怜惜地将她的双臂死死扣住,呼喝着把她往回拖。小桃哭叫着:“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殿下!她是万岁爷的女儿!怎么可以把她关进天牢?还有王爷……王爷也不会放任你们!殿下,您说话啊……殿下!您说话……”

  玉绾听着这样的呼喊,缓缓停住脚步。两个女狱卒见她停下来,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催促,互相看一眼后却又极有默契地闭了口。

  小桃见玉绾转过头,喊得更加大声:“殿下!您告诉她们去找王爷!王爷一定会救您的!一定会!”

  玉绾幽幽地看着她,脚微微一动,脚踝上面的镣铐就发出清脆的声音。她淡淡地说:“小桃,你认为,如果没有堂堂清淮王爷的首肯,她们……敢这样做吗?”

  小桃像被浇了一头冷水,两眼空洞地望着她,也忘记了挣扎。

  两个女狱卒被玉绾的话吓得遽然变色,她们看了一眼门外,一个狱吏已经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地出了天牢。

  玉绾没有再多言,转过身慢慢地向敞开的牢门走去。

  直到那霜月般的身影淹没入牢房的黑暗里,小桃才似终于反应过来,冲着黑洞洞的地方不置信地大叫:“不可能!王爷为什么这么对我们?!”却再也换不来玉绾的只字片言的回应。

  天牢历来是关押一些重罪犯人的地方,环境阴森潮湿,牢房内只有干草铺成的一张床,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。

  玉绾将干草拍打了几下,然后静静地坐到上面。隐隐约约听见四周有哭泣声,呜呜咽咽,绵绵无绝的悲戚声。手指抚着墙壁,一块块坚硬的青砖,砌就天牢坚不可摧的牢固,同时也将冰冷和绝望注进人心。很多人也许等不及被行刑,就已经被这窒息的气氛断了心中仅存的生的念头。

 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,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,将手里拎着的一盒东西放在门边:“殿下,您的饭。”

  狱卒说完,确认玉绾听见了他的话后,便退出几步,站到了门后。

  玉绾微微抬头只看了一眼,便起身走过去把食盒拿到干草上,轻轻打开盖子。看到里面的东西她脸上没有丝毫惊异,平静地将里面的窝头取出来,端出漂着菜叶的清汤,搁到地上。

  她坐回干草铺的床上,拿着窝头咬了一口,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将汤送进口中。没有厌恶,没有嫌弃,她安静如同白玉的面容,找不到一丝委屈的痕迹。

  狱卒在门后看得清清楚楚,不禁目瞪口呆。玉绾将东西一点点吃完,把空碗放回食盒,盖上盖子又放到门边。过了片刻狱卒上去取的时候,还听见她淡淡地说了一声:“有劳了。”

  狱卒的手僵了僵,赶紧收拾东西,将门重新锁上低头走了。

  玉绾没有去看他,这森森的牢房她不知要待上多久,此刻出现任何情绪的波动都会影响她意志的坚定。天牢的四壁严密厚重,白天夜晚难以分清,不记得过了多久,狱卒在牢里点燃了一些火把,总算为这片漆黑添了几许光亮。

  玉绾靠着墙微微眯了一会儿眼,她虽安静,但却对环境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,在这森冷的地方,她根本无法完全睡着。小桃的话她不是没有听到,而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。所以她感到有点心灰意懒。

  低头看看地面,她微微下蹲,指尖沾了点灰尘,在地上写诗,用的是自小练习的楷书。很快便写好了几首,玉绾看了看,抹去,又重新写起。累极之时便在干草床上休息,醒了,继续在地上运指。天牢不毁,微尘不尽,哪怕写到天荒地老,也不会休止。

 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。送饭的狱卒越来越不敢正视玉绾,那一身淡白始终平静的女子,她的容颜似乎是开在绝暗牢中的一朵雪莲,洁白清丽,可傲霜雪。

  狱卒好几次差点端不住手里的食盒,狠盯着地上的诗句出神。

  顿顿清汤寡水和窝头,玉绾都是一声不吭地吃进去。仿佛无论怎样折磨,都不能让她脸上出现一丝情绪。约莫吃了三顿这样的饭,天牢里终于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变化。

  又一次醒来头抵着冰凉的墙壁,身体冷的像是没了温度。她从干草床上直起身,伸手从发髻上拿下梳子将发丝缓缓理顺,接着用手指沾着灰在地上写了几个字,听见动静便又把字迹抹去了。

  抬眼,门边正站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她。

  即使是站在如此阴暗的天牢里,那人身上如玉的温润依旧吸引着一切,他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的人。

  玉绾和他的目光相遇,短短的距离,却像是经历了几生几世的等候。

  最终,还是她先开口:“皇叔,您终于来了。”

  君青墨缓缓地朝她走近,目光带着说不出的情意定在她的脸庞上,嘴角勾起一抹微笑:“我终于来了?这么说,绾儿已经等我很久了?”

  玉绾轻轻地移开目光,淡淡地道:“是的……我等的人,也许只有皇叔。”

  君青墨在她旁边站定,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:“等我……做什么?”

  “等皇叔何时救我出这高墙深牢。”她语气平淡,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
  君青墨目光闪了闪:“绾儿……”

  玉绾看着他:“难道皇叔希望我一辈子待在这里?”

  他似乎出乎意料地听到她会这样反问,愣愣片刻微笑道:“自然不愿。”

  玉绾慢慢垂下了眼帘,许久,她才淡笑着开口:“皇叔对我,总是爱护有加。”

  君青墨将手抚着她的肩膀,柔声道:“我可以给你全天下最深深的宠爱,哪怕捧你在手心,只要你愿意。”

  只要她愿意……记忆中有谁也是说了这样的话,那一刻是春光大好之时,连空气中都飘着香气,紫阳花下,一位白衣公子曾许诺过她一生。玉绾恍惚,原来还有那样一个过往,几乎已被她遗忘于记忆中。

  公子问她,我可以给你一个愿望,你要什么。

  她只说,我要你一生一世护着我,保我平安,佑我无忧。

  确定不再改吗?

  不改,永不改变。

  我答应你。

  ……

  淡淡地收回思绪,她叹息:“皇叔,有些话何需说得如此清楚明白。”他一个月不看望她,眼见她深陷困境却不施以援手,放任她被关押入天牢,这些无非都是在告诉她,她失去他这个皇叔,就根本无法立足。他当然可以给她最好的保护,同样,她如果拂逆他,他也可以对她所受的任何磨难袖手旁观,甚至将她推进更痛苦的境地。

  她全部感受了,已别无选择。君青墨了解她,她不能失去他。

  君青墨含笑:“那又如何?”

  玉绾别转脸,淡淡地开口:“皇叔,玉绾一直在想,玉绾只是个冷宫长大的帝姬,身上究竟有什么是值得皇叔如此看顾的。”

  君青墨在一旁看着她,身子还是那么单薄,柔软的耳垂上搭着些发丝,毫无粉黛的脸颊泛着莹润和白皙,衣裳素白无华,一点也不像帝王之女,丝毫没有天潢贵胄的奢华与娇纵。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,清眸中透露着与世隔绝的寂静。

  君青墨到嘴边的话,就改成了:“你本就是帝王之女,生来就该受无上的宠爱,并不需要问为什么。”

  玉绾轻轻地笑了,笑容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悲哀:“无上宠爱,在牢中?”

  君青墨沉默地看着她,半晌才缓缓说道:“你和婢女所犯的是重罪,就算无辜也需待弄清事实,循例也要经过三堂会审,到时再作定夺。”

  玉绾垂眸:“侄儿明白了,谢谢皇叔。”

  君青墨目光一闪:“饭菜吃得还习惯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不觉得难以下咽?”

  “果腹之物,无甚特别。”

  君青墨走近她,低声问:“不觉得……皇叔亏待了你吗?”

  玉绾淡淡地迎视他的目光:“王子犯法与民同罪,没有所谓亏待之说。”

  君青墨眼中闪烁着几点淡淡的光:“绾儿总是看得淡,倒显得皇叔像俗人一个。”

  玉绾喑哑:“皇叔自有皇叔的高雅。”

  “哦?”君青墨似是起了兴致,“你不如说说是怎样的高雅?”

  台阶上传来轻而清晰的脚步声,渐行渐近,一个柔软的嗓音道:“还有人来探望三殿下吗?”

  君青墨缓缓地松开了手,目光移向牢门外,轻声地招呼:“沈相。”

  身着浅色的蓝衫,沈茗赋微笑:“原来是王爷,臣有礼了。”

  “沈相怎会突然来天牢?”瞥一眼他手中的东西,君青墨淡淡地问。

  沈茗赋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里,笑道:“是陛下想到了天牢寒冷,殿下兴许吃不上热的饭菜,命御膳房的厨子做了些。刚巧臣在,就让臣送过来。”

  君青墨目光微闪:“皇兄细心,想来心中对绾儿并非全然无情。”

  沈茗赋微微一笑:“世间有缘,十年才可修得同船渡,生为父女更是天赐奇缘了。”

  “沈相妙语如珠,本王都要说不过了。”他说话间已瞥向旁边的狱卒,“相爷来了,也不知道传报?”

  狱卒点头哈腰,惴惴不安地说道:“王爷有所不知,相爷不管到什么地方,都不需要奴才等事先传报。”

  君青墨眯眼道:“哦?看来这又是沈相的特权了。”

  沈茗赋浅笑着欠了欠身。

  玉绾一直低头不语,从沈茗赋进来开始,她就站着未动。

  “既是这样,本王便先离开,不打扰绾儿用饭了。”君青墨看了她一眼,说道。

  随行的奴才见他出来,立刻围上前左右簇拥着。

  沈茗赋轻声道:“王爷慢走。”

  君青墨笑了笑,身旁的侍女为他披上大氅,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通向天牢出口的台阶。

  看到身旁的蓝衫男子,玉绾目光流转,转身向一旁走去。脚边,一只灰乎乎的东西冷不防地窜了出来,迅速溜到一个角落里躲了进去。

  玉绾发出一声低弱的惊呼,消瘦的身体微晃。

  “殿下!”

  玉绾微微喘息着,沈茗赋轻轻地扶住她的双肩,目光中透着关切之情。

  她低着头,似乎惊魂未定,几缕发丝微搭在耳旁,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。片刻才道:“是老鼠呢。”

  沈茗赋柔声道:“天牢之中潮湿,蚊虫蛇鼠,着实让殿下委屈了。”

  玉绾幽幽地瞥了他一眼:“沈相在出乎意料中给予我帮助……”

  声音略低,却显出一丝少见的温柔,加上没有称“本宫”,隐隐便好像是有了一丝与众不同的亲近意味。

  沈茗赋待她站稳了,双手缓缓地离开了她的双肩。他望着她:“何苦要跟王爷打那个赌?”

  玉绾微微一怔,转眼发现他深邃的凝视。她愣了片刻神,回答得简单明了:

  “不赌,谁来救我。”

  沈茗赋低头沉思了半晌才抬头,脸上多了些凝重:“收回赌约,我救你。”

  玉绾怔住了,她放在胸前的手微微缩紧,明眸闪烁不定。许久,她看着他,轻轻一笑,声音微带沙哑:“沈相认为本宫必输无疑?认为本宫找不到这样一个人?”

  “臣不愿看见殿下为难自己。”没有迟疑,沈茗赋轻轻叹息道。

  “本宫与相爷相识不久,终属缘浅。”她目光一转,“况且沈相乃宁朝丞相,自当秉公执法,怎能……说救就能救?”

  沈茗赋的目光注视着她:“人与人在乎的有时只是那一眼的缘分,却抵得过几十年的深交。殿下之于臣正是如此。”嗓音隐含着坦然和磊落。

  玉绾微笑着道:“料不到沈相也会说这样的话。”

  将饭菜摆上,沈茗赋笑道,“会说这些,都因为臣知道殿下一定会相信臣的话。”

  玉绾低下头,半晌之后忽然笑出声来:“沈相委实有一张巧嘴。”

  沈茗赋但笑不语。

  玉绾微微将目光移向饭菜,五颜六色香气诱人,不禁微微惊愕:“这菜……”

  “菜如何?”

  她没有答话,却不动声色地坐到干草床上。饭菜在这样的牢里自然算是十分丰盛了,御膳房的手艺足以勾起人的食欲。

  她执起筷子,夹了些菜送入口中,但却浅尝辄止。

  沈茗赋看了也不说什么,给她倒上茶。

  天牢潮湿,他也不担心弄脏身上的蓝衫,就那么席地而坐,神态优雅自然。

  玉绾心里一动,脱口道:“秀才不怕蓝衫破……”

  沈茗赋抬头,微微一笑:“家母在臣儿时也是喜欢对臣说这句话。”

  玉绾不经意地勾了勾嘴角:“秀才一心读圣贤诗书,衣服破了也不在乎。所以沈相博学大才,终于功成名就。”

  沈茗赋拢袖轻轻地笑道:“哪里是大才,大宁举国,有才学之人不少,臣也就是做文章时取巧罢了。”

  “沈家书香门第,家族中能人贤士自然愿意在朝做官,为国效力。”

  “不过臣二弟不愿涉足官场,否则以他的才学,定是状元材质。”言语中隐含着对弟弟的赞赏之情。

  玉绾捧起沈相倒的香茶,凑近嘴边时似乎迟疑了一下,然后轻轻地啜了一口,顿时她面色微变:“这茶……”

  “这茶又如何?”沈茗赋不解地问道。

  玉绾顿了顿,抬眼看着他:“这杯茶的味道,和我在宫外偶然一次喝到的茶味道相同。”

  沈茗赋没有立时接话,只听她又道:“茶没有一丝味道,但余韵悠长,所以那茶叫‘无味’。”

  玉绾说完看了看沈茗赋,他脸上透着淡淡的微笑,拎起角落里的茶壶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:“此茶正是‘无味’,殿下可尽情饮用。”

  玉绾暗暗地看了面前的茶一眼,尽管心中已隐隐猜测到,但这样的结果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有些意外。她再次端起茶杯又放下,缓缓地道:“听说,茶是一位神秘的酿酒师在无意中得到的,价值连城……”

  沈茗赋目光闪动,笑道:“原来殿下也知道这个传说。”

  “沈相也知?”

  沈茗赋没有正面回答:“此茶虽说珍贵,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,只因在人间难得,所以被抬高了身价。”

  “物以稀为贵。”玉绾道,“既是难得,自然被众人奉为至宝。况且‘无味’确是超凡脱俗,说是茶中神品也不为过。”

  “超凡脱俗……”沈茗赋咀嚼着她的这句话,微微一笑,“曾有很多人对臣说,这盏茶所沾染的烟火气太重,让他们完全无法下咽。殿下还是第一个说此茶是超凡脱俗的人。”

  茶也能沾染烟火气?玉绾莞尔失笑,她又喝了一口茶,茶在口中柔润盘旋,片刻畅然下咽,顿感酣畅无比。如果连这样的茶都不想喝,那这世间恐怕就没有能入口的茶了。

  “说起传说,臣知道此茶有一个故事和一个属于它的名字。”

  玉绾翘起嘴角,有了兴致:“哦?是什么?”

  沈茗赋微笑地看着她:“茶并非酿酒师无意中所得,而是他专门酿制的某种东西,茶的名字就是他想表达的东西。”

  鼻端飘来股股清香,热气萦绕,玉绾盯着对面的沈茗赋,眼睛一眨不眨。

  “沈相可别卖关子,究竟是什么?”

  “人生。”沈茗赋淡笑如春日暖阳,“他酿的是人生。”

  刹那间,玉绾似乎明白了什么。她低下头看看杯中的茶,低声轻语:“人生百味,千般缠绕,万种涌上心头。这么多的味道,可不正是‘无味’?”

  沈茗赋轻轻地说道:“一杯茶品出人生滋味。”

  玉绾若有所思地说:“看来这位制茶之人,定然是洞察人生了。”

  “也许,他已将人生看得通透,不过到头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引领了他的人生。”

  玉绾看着他微笑。

  沈茗赋目光迎着她的目光,也淡笑着。

  片刻,他举杯敬茶,目光炯炯地说:“臣将竭力救出殿下。”

  天牢复归于一片寂静之中。沈茗赋离开后仅仅过了一天,玉绾等来了父皇召见她的圣旨。

  哗啦一声锁链被打开,宫女捧过一铜盆清水,宣旨太监挥动拂尘,细声细气地说:“请殿下稍事梳洗,等会儿与奴才一起去谒见皇上。”

  玉绾淡然地道:“不用梳洗了,这就走。”

  御书房的宫女焚起软香,轻烟在房内飘散,香气袭人,使人精神爽朗。这里任何时候都被打扫得极为干净,窗明几净。此刻御案上摆着几本奏章,坐在椅上的正是宁朝的皇帝——君天下。

  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奏章,玩味其中的内容——奏章隐隐约约地指向某人。片刻他站起身,背着双手在房中踱步。

  大内总管太监高宝娃一路碎步走过来,低声禀告道:“皇上,三殿下已经带到了。”

  君天下眼中顿时显露出浓烈的兴致:“带她进来。”

  高宝娃低首应声:“是。”

  君天下重新来到御案前坐下,目光飘向门口。那里很快就出现了玉绾纤巧的身影,像飘来了一地雪花,女儿身上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。

  他眯了眯眼看着她进门。

  玉绾默默地看了一眼空旷的御书房,父皇身后的宫人已全数退了下去。她进门后立即下跪叩首:“儿臣参见父皇,父皇万岁。”

  没有听到一国之君的“平身”两字,御书房寂静得不同寻常。

  她不抬头,始终保持跪着的姿态,目光盯着地面。半晌寂静依旧,她才又不得不先开口:“敢问父皇传召儿臣为了何事?”

  如果父皇的沉默仅仅是给她一个下马威,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。

  她正这么想着,上面的君天下却忍不住笑出了声。这笑声就算是玉绾也无法琢磨,她只得将眼帘垂得更低。

  耳边传来脚步声:“在你心里,这声父皇是不是喊得心不甘情不愿?”

  猜不透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含意,玉绾自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,于是继续沉默。

  君天下背着手走到她身边,道:“平身。”

  “谢父皇。”

  玉绾站起来,缓缓抬起了眼睛。只见父皇穿着一身龙袍,明黄色绚丽耀眼,衬得九五之尊高贵而不可侵犯。加之他有两道浓眉,深眼高鼻,英式的神姿足使万民仰视。

  这是……她父皇。

  父皇大笑:“好!好!朕的女儿,生的好模样!”

  笑声将玉绾从沉思里唤醒,她陡然意识到一个事实,这个叫父皇的人,没有多久就已经忘记了她的一切。

  她缓缓低语:“父皇谬赞,儿臣的相貌自小就是这样,从来也未听有人说好看不好看,想来也就十分平常。”

  她的父皇目光一凝,嘴角仍是挂着笑,他哪能听不出女儿的弦外之音,分明是说他从头到尾就根本不曾注意到她。好一番暗讽!

  胆子倒真是不小啊!君天下目光深沉地看着站在面前一身素衣的玉绾,转过身踱着步说道:“天华公主指你谋害她宫中的婢女,用心险恶,因此向朕奏禀要求将你处死。”

  玉绾霍然抬头直视父皇:“谋害宫人,按律当斩;扰乱后宫,罪属凌迟!此等滔天大罪加于儿身,儿臣如何承受得起?父皇是否容许儿臣喊一声冤枉?”

  君天下在椅子上坐定,一挥手,高宝娃迅速躬身退到御书房外,顺手关严了门。他向前倾身:“你冤枉?有什么冤枉?”

  “这样的罪名,谁人敢当?如若没有十足的证据,判错了就是天大冤狱。”

  玉绾直起身,断然地说道,“同样地,我生在皇家,出身无可更改,但不受宠爱没有权势,如果真做下这等事岂不等于自寻死路吗?”

  君天下眯眼看着她,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儿一丝惧怕也没有,对着他把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。他只好说:“天华自是一面之词,的确不能随便相信。朕倒想看看,你有没有法子证明自身的清白。”

  “父皇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证明清白的证据,便能立即放我,不再追究?”

  “那是自然,既然有证据证明无罪,当然是立刻释放。”君天下看她的面容平静,心想莫非真是冤枉了她?

  玉绾低下头沉默不语,半晌抬起头说道:“现在还……不行。”

  君天下挑了挑眉:“是不行,还是从心里就不信我这个父皇?”

  玉绾袖子里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捏紧,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平静:“儿臣不懂父皇的话。”

  君天下笑意渐浓,侧身将手撑在身后大开的窗户上,从窗外正好可以看见御花园的一角:“这里的景色是否和一个地方很像?”

  玉绾略微疑惑地抬眼看了看窗外,不知为何心底闪过一丝不安。

  君天下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雾,似含冰霜又似有笑意。玉绾道:“若说危险,你瞧瞧宫里那些娘娘,看起来个个人比花娇,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,她们联合起来对付我,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!江湖纷扰,尚且能快意恩仇,而在宫里,那是暗箭难防。君王之心不可测,父皇想想我母亲,当年如何独得圣宠,何等风光,今日呢,柔情蜜意早成泡影,你恩我爱转眼已空。饶是这样,有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,连那些个奴才都敢撒野乱来。欺负她。父皇也说了,我是您的骨肉,上次逃出宫,外头不知道,宫里只怕早已引起轩然大波。我若是回去,即使父皇不追究,那些公主娘娘会放了我吗?”

  玉绾看着那张玉颜终于维持不住平静,渐渐地开始变色。他悠悠地说道:

  “唉,其实现在什么委屈都不值一提。话说回来,江湖这个地方,虽说到处有凶险,但可也磨炼人,我这样说,你可懂?”

  手指骤然紧握,在君天下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玉绾身体颤抖,虚汗早已满身。她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看着他,他!那个时候他什么都知道!

  殿内寂静,玉绾缓缓地屈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,头深深地叩了下去。

  君天下看了一眼窗外,没有叫她平身,哼道:“你在江南倒会挑地方住,你大概不知,那客栈的后院正是模仿皇宫的御花园而建的。”

  玉绾双眸干涩,忽觉胸口添堵。

  “朕是要叫你明白,这宫墙再低,也不是你能逃脱的;计划再周详,也同样无用。”君天下目光灼然,“聪明不是用在这等地方,何况你也根本不够聪明!”

  “身在宫中,真聪明的话就当安守本分,而不是像你这样卖弄小聪明,自以为得计,到头来只得一个满盘皆输的结果!”

  玉绾闭上了眼睛。

  “既然如此心高气傲,就没有想过永远不回宫里吗?”君天下傲然抬头,“怎么不讲话了?”

  半晌,玉绾才抬起头来,无神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父皇:“既然父皇早已对儿臣宫外的行为了如指掌,那么当日儿臣身陷无影门,父皇当然也都知道。”

  “朕知道。你又想说什么?”

  “儿臣只有最后一个问题,当日我被无影门活捉,父皇是否在背后指使皇叔?”

  君天下定定地看着她,目光瞬息千变:“无影门在民间势力最大,朝廷暗探却迟迟调查不到他们的底细。是朕要皇弟以你为饵,全歼无影门。”

  他是皇帝,江山攥在手里,一丝闪失也不能有。

  玉绾微微一笑:“瓮中捉鳖,好计策。”

  宁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,当之无愧,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世间的人在必要时都会成为他们布局的一枚棋子,每一落子都和他们的权势牵连在一起。

  皇叔不论你对我多好,需要的时候你依然可以任我涉险。她无奈地思索着。

  君天下看了她片刻,将桌上的奏章拿起来掷在地上,“清淮王和沈相要求朕从轻发落,对你的行为不予追究。沈相什么也未说,只是提了一个要求,让朕务必见见你。”

  玉绾怔愣着抬起了头。

  君天下笑了笑:“看来沈相对你很有信心,他让朕见你一面,大概觉得朕在见过你之后,便会不忍心再把你关进天牢了。”

  沈相……玉绾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
  君天下接着说:“你呢,你认为自己达到沈相的期待了吗?”

  玉绾看着父皇。他继续微笑着注视着她,似乎在等她说出自己今后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刮目相看的话来。

  然而她在想,她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是父皇在掌控着的,她还能做什么?

  明白这层时,震惊逐渐平复,玉绾平静地说:“儿臣若有本领,十几年前就该做了。这宫里有哪一个不想讨皇帝陛下的欢心,只可惜儿臣没那种能耐,自然也不能叫父皇您喜欢。”她面上勾出一抹轻笑,带了些微自嘲。

  君天下看着她,说了句:“脾气古怪。”

  “所以难讨欢心。”她淡淡地接口。

  君天下冷冷地哼了一声:“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朕,你自小就是这种性格,只是朕一直不知道罢了?”

  听到这话她立即跪下磕了一个头,低声说道:“儿臣并不想说这些话。”

  君天下挥了挥袍袖:“朕今日且放你回去,等宫婢死亡的事确然证明与你无关,你自会得到应有的公道。”

  玉绾无不嘲讽地说:“我是否还应当山呼吾皇万岁?”

  君天下笑了:“你应当叫的是父皇。”

  没再说什么,玉绾缓缓起身退出御书房。他确实是一个御权天下的君王,他在向她昭示,一切都完全在他掌控之中。

  因为父皇的一句话,她可以不必再回天牢去。

  从轻发落!清淮王仅仅要求对她从轻发落,明知她是清白的,却只字不提案情的蹊跷。她心里黯然,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怅惘。一朝储君,面上表现得再温和亲切,一颗心却仍是硬如磐石。

  坐过了天牢,才知道竹林苑的任何地方都比那里强太多。就连一向简陋的床铺,看着也清爽干净。然而玉绾睡得并不好,脑海里许多画面乱七八糟似梦非梦,往事像藤蔓一样盘根错节,将她整个儿纠缠住了。

  父皇的笑脸在脑中浮现:“很多人告诉朕你跟天华不一样,一个似水一个似火;可朕看你们都是心气高傲,脾气也大得了不得。只不过你势单力薄,别人算账在面上,你则记在心里头。”

  她想说不是的,可是她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好像失了语一般。

  隐隐约约有东西在眼前晃动,她用手一摸,竟是被风吹拂的画卷,在床头摇摆。她紧盯着画连喘着粗气:“小桃!小桃!”

  小桃正手肘撑在桌子上打盹,听到叫声慌忙闯了进去:“殿下怎么了?奴婢在!”

  “谁让你把画挂在这里的?”

  小桃惊慌:“什么画?奴婢不知!”

  “掌灯!”

  连连答应着跑到了桌旁,小桃一只手遮着烛火,另一只手端着烛台走近床边。光亮映出了画中人,隐在云雾里的窈窕女子。

  仓促间瞥见画中少女,小桃看直了眼,竟忘了要将烛台拿开些。

  玉绾喝道:“注意蜡烛!你是不是想烧了这幅画?”

  小桃一震,慌忙退了几步,滚烫的烛油落在地上“吱啦”一声响。她条件反射地要下跪,又突然想起手里端着烛台,脸皱在一起似乎要哭出来:“殿下!……奴婢该死!”

  玉绾却已没工夫理会,她的眼睛盯在画上,久久未出声。

  小桃枯站了一会儿,没听见殿下说话,抬起头一下又看到面前展开的画卷,一时又被那美丽的画中人惊呆。

  她不知不觉地艳羡道:“原来还有这么美丽的女子,比所有的娘娘都好看。

  殿下,她是谁啊?”

  幽幽地盯着画卷,玉绾忽然冒出一句:“你觉得这画里人像谁?”

  小桃不禁愣了愣,她看看画,忽然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玉绾。过了一会儿,她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奴婢瞅着,这女子的眉眼……跟殿下您倒有几分相像呢。”三殿下一双眼睛生得极美,风流婉转,猛一见令人销魂。

  玉绾先是一怔,然后失笑道:“是吗?”

  小桃把头埋下去,声音细若蚊蝇:“奴婢眼光短浅,殿下当不得真。”

  “哦?”玉绾看着画,唇边含着笑,“你没有说错,本宫也认为,这画中女子和我有些相像。”

  小桃鼓足勇气:“殿……殿下,奴婢和大家其实都觉得,您这次回来已经美丽了很多。奴婢听见有人私底下议论,说您比天华公主还要美……”

  玉绾收了收笑容,看着小桃:“听谁说的?”

  “从太监到洗衣房的宫女,很多人都说了,怎么,不可以说吗?殿下?”

  “没什么,”她淡淡地说道,“只是说话应该注意些,天华公主毕竟尊贵,尽量不要拿她当谈资。将来若有些什么,谁也担待不起。”

  “奴婢记下了。”

  玉绾抬手将画摘下,并把它缓缓卷起:“我方才好像听到有叫声,是怎么回事?”

  听见小主问话,小桃眼里闪着泪花:“殿下,原来那天您被抓是宝茶那个坏家伙告的密,他又投靠了天华公主,把咱们的事都说了!”

  “哦,是这样啊。”玉绾状似心不在焉地道。

  “那天您走后,天华公主就把宝茶关了起来拷打,说这奴才见风使舵不安好心。哼!总算他得了报应!”

  玉绾手上的动作停停片刻,又重新卷起画来,脸上却看不出异样的神色。

  见她不说话,小桃愈加气愤不过:“幸好陛下明鉴,殿下不用再受天牢之苦,否则我非撕了宝茶那个浑蛋不可!”

  玉绾浮起了淡淡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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